钦定四库全书
资治通鉴后编卷一百五十一刑部尚书徐乾学撰
宋纪:一百五十一。
孝恭懿圣皇帝起柔兆困敦正月,尽十二月,凡一年
。徳佑二年春正月丁卯朔,元兵蚁附登潭州城,知衡州长沙尹榖寓城中时,方为二子行冠礼,或曰:此何时?行此迂阔事榖?曰:正欲令儿曹冠带见先人于地下耳。既毕礼,乃积薪扃户,朝服望阙拜已,即纵火自焚,邻家救之,火炽不可前,但遥见烈焰中,榖正冠危坐,阖门少长皆死,李芾命酒酹之字,榖曰:「尹榖实男子也,先我就义矣!」因留宾佐㑹饮,夜传令,犹手书「尽忠」字为号,饮逹旦,诸宾佐出,参议杨霆赴园池死,芾坐熊湘阁召帐下沈忠,遗之金曰:「吾力竭分当死,吾家人亦不可辱于俘,汝尽杀之,后杀我」。忠伏地叩头,辞以不能,芾固命之,忠泣而诺,取酒饮其家人尽醉,乃徧刄之,芾亦引颈受刄,忠纵火焚其居,还家,杀其妻子,复至火所,大恸,举身投地自刎,幕僚陈亿孙、颜应焱、锺蜚英皆死,潭民闻之,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相望,守将呉继明、刘孝忠以城降,元兵利于卤掠,欲屠之,行省郎中华善宣言曰:「拒我师者宋将耳!其民何罪?既受其降,即是吾民,杀之何忍?且今列城多未附,降而杀之,是坚其效死之心也」。阿尔哈雅从之,由是袁、连、衡、永、郴、全道、桂阳、武冈皆降,寳庆通判曽如骥亦不屈死。芾为人刚介,不畏强御,临事精敏,奸猾不能欺,且强力过人,自旦治事,至暮无倦容,夜率至三鼓,始休,五鼓复起视事,望之凛然若神明,而好贤礼士亦复蔼然可亲,虽一艺小善,必奬荐之,居官廉,家无馀赀。榖性刚直,庄厉士友皆严惮之,居官廉正有声,丁内艰家居,教授诸生,举动有礼,毎行市中,市人相谓曰:「是必尹先生门人也!」至是死节,诸生往哭之者数百人,霆自少以志节闻,辟京湖制置司干官,时吕文徳为帅,素侮慢士,常试以难事,霆仓卒立办,皆合其意,一日,谓霆曰:「朝廷有宻㫖出师䇿应淮东,谁可往者?即对曰:某将可。又曰:兵器粮草若何?即对曰:某营兵马某库器甲、某处石矢刍粮,口占授吏,顷刻案成文,徳大惊曰:平生轻文人,以其不事事也!君材干若此,何官不可为,吾何敢不敬?后通判江陵,江陵雄据上流,表里襄汉,兵民杂处,庶务丛集,霆随事裁决,处之泰然,霆有心计,善出竒应变,故所至有能声。 元吕师䕫与万户武秀分定江东地,谢枋得以兵逆之,使前锋呼曰:「谢提刑来师!」䕫军驰至,射之,矢及马前,枋得走入安仁,调淮士张孝忠逆战团湖坪,矢尽,孝忠挥双刄击,杀百馀人,前军稍却,后军绕出孝忠后,众惊溃,孝忠中流矢死,马奔归,枋得坐敌楼见之曰:「马归,孝忠败矣!」遂奔信州。师䕫陷安仁及信州,枋得变姓名入建宁唐石山,转茶坂,寓逆旅中,日夜麻衣蹑草履,东郷而哭,人不识之,以为病也,已而去,卖卜建阳市中,有来卜者,惟取米屦,委以钱,率谢不取,其后人稍稍识之,多延至家,使为子弟论学。 参知政事陈文龙同佥书枢宻院事黄镛遁。辛未,以呉坚为左丞相兼枢宻使、端明殿学士常楙参知政事。日午,宣麻慈元殿,文班止六人,诸关兵皆溃,知嘉兴府刘汉杰以城降元。 元兵围安吉州,知州赵良淳与提刑徐道隆、同守范文虎致书诱良淳降,良淳焚书斩使,及元兵迫临安,道隆召入卫,良淳率众独守,夜苃舍陴上,既而戍将呉国定开门纳元兵,良淳命车归府,兵士止之曰:「侍郎何自苦?」良淳叱去之,闭合自经。道隆未至临安,元兵追及之,一军尽没,道隆见执守者稍怠,赴水死,长子载孙亦赴水死。良淳,汝愚之曽孙。道隆,婺州武义人也。 癸酉,荧惑犯岁星。 陆秀夫自元军还,言巴延不肯从伯侄之称,太皇太后命用臣礼。陈宜中难之,太皇太后涕泣曰:「茍存社稷称臣,非所较也」。乙亥,遣监察御史刘岊如巴延军,奉表称臣,上尊号,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乞存境土以奉蒸尝,且约巴延㑹长安镇以输平。 己卯,参知政事常楙遁,以夏士林佥书枢宻院事。士林亦遁,独三学生,誓死不去。 癸未,进封吉王是为益王,判福州。信王昺为广王、判泉州。先是,召文天祥知临安府,天祥辞不拜,请以福王、秀王判临安,以系民望,身为少尹,以死卫宗庙。又乞命吉王、信王镇闽、广,以图兴复,俱不许。至是,宗亲复请,太皇太后,从之。以驸马都尉杨镇及杨淑妃弟亮节、俞充容弟如圭提举二王府事。 召留夣,炎不至,以为江东西、湖南北宣抚大使。 陈宜中以元不许和,计无所出,乃率群臣入宫请迁都,太皇太后不许,宜中恸哭以请,太皇太后命具装,及暮,宜中不入,太皇太后怒曰:「吾初不欲迁,而大臣数以为请,顾欺我耶?」脱簪珥投之地,遂闭合,群臣请见,皆不纳,盖宜中实以翌日行,仓卒失于陈奏耳。元巴延至长安镇,陈宜中违约,不往议事。甲申,巴延进次皋亭山,阿喽罕、董文炳之师皆㑹游骑至临安北关,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入海,而已帅众背城一战,宜中不许,白太皇太后,遣监察御史杨应奎上传国玺,降表曰:「宋国主㬎谨百拜奉表,言㬎眇然,㓜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㬎非不欲迁避,以求茍全,今天命有归,㬎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埀念,不忍㬎三百馀年,宗社遽至陨絶,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頼,不敢弭忘」。巴延受之,遣使召陈宜中出议降事,而使囊嘉特奉玺表赴上都,是夜,宜中遁归温州之清澳。 张世杰、刘师勇及苏留义以朝廷不战而降,各以所部去。世杰次于定海元,石国英使都统卞彪说世杰降,世杰以彪来从。已俱南也,椎牛享之。酒半,彪从容为言,世杰大怒,断彪舌,磔之于巾子山。师勇至海上,见时不可为,忧愤纵酒卒。 杨应奎自北军还,言巴延欲执政面议。乙酉,太皇太后以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宻使、都督诸路军马。丙戌,以家铉翁佥书枢宻院事。贾馀庆同佥书枢宻院事、知临安府。 元巴延下令禁军士入城,违者以军法从事。复遣吕文焕赍榜谕临安中外军民安堵如故。时三司卫兵白昼杀人,闾里小民乘时剽杀令下,民大悦。 戊子,命文天祥同呉坚、谢堂、贾馀庆使元军。先是,天台杜浒纠合四千人来勤王,当国者不省,往见天祥于西湖上,天祥奬异之。至是,闻天祥北使倡言于朝,以为断断不可当事,遂去之。浒随天祥北行,天祥见巴延于明,因寺据胡床中坐,辞色慷慨,因说巴延曰「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将以为与国乎?抑将毁其社稷也」巴延以北诏为辞,言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天祥曰「尔国前后与我国约多失信。今两国丞相亲定盟好,北朝若欲以为与国,请退兵平江或嘉兴,然后议岁币与金帛犒师,北朝全兵以还策之。上若欲毁其宗社,则淮、浙、闽、广尚多未下,利钝未可知,兵连祸结,必自此始」巴延语渐不逊,天祥曰「我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非所惧也」巴延辞屈,诸将相顾动色。巴延见天祥举动不常,疑有异志,留之军中,遣坚等还。天祥怒,数请归,曰「我此来为两国大事,何故留我」巴延曰「勿怒,君为宋大臣,责任非轻,今日之事,正当与我共之」令万户䝉古岱宣抚索,多羁縻之,且以其降表不称臣,仍书宋号,遣程鹏飞、洪君祥偕贾馀庆来易之。驸马都尉杨镇等奉益王广王走婺州,杨淑妃、秀王与择从行。 辛卯,元张洪、范孟祺、程鹏飞赍所易宋称臣降表至军前。 二月丁酉朔,日中有黒子相荡,帝率文武百僚诣祥曦殿,望元阙上表,乞为藩辅。 元巴延承制,以临安为两浙大都督府,命䝉古岱、范文虎入城,治都督事,又令程鹏飞取太皇太后手诏,及三省枢宻院呉坚、贾馀庆等,檄谕天下州郡降附,执政皆署家,铉翁独不署,鹏飞命缚之,铉翁曰:「中书省无缚执政之理,归私第以待命可也」。乃止。 元巴延进屯湖州市,复令李文焕及范文虎慰谕太皇太后,文焕因使人上表谢而出,有曰:「兹衔北命,来抗南师,视以犬马,报以仇雠,非曰子弟攻其父母,不得已也,尚何言哉?」巴延令张惠、阿喽罕、董文炳、张𢎞范、索多等封府库,收史馆秘省图书及百司符印告勑,罢官府及侍卫军。 壬寅,罢遣文天祥所部勤王兵,以贾馀庆为右丞相兼枢宻使,刘岊同佥书枢宻院事,与呉坚、谢堂家铉翁并充祈请使,诣元大都。馀庆凶狡残忍,岊狎邪小人,皆乘时窃美官,谓使毕即归,不以为意,谢堂独纳赂,北军得先归。 元巴延引文天祥与呉坚等同坐,天祥面斥贾馀庆卖国,且责巴延失信。吕文焕从旁谕解之。天祥并斥文焕及其侄师孟父子兄弟受国厚恩,不能以死报国,乃合族为逆,尚何言。文焕等惭恚,遂与馀庆共劝巴延拘天祥,令随祈请,使北行。是日,元兵屯钱塘江沙上,临安人方幸波涛大作,一洗而空之,潮三日不至。丁未,元诏谕临安新附府州司县官吏军民人等曰:「间者行中书省右丞相巴延违使来奏,宋母后、㓜主暨诸大臣百官,已于正月十八日赍玺绶奉表降附。朕惟自古降王,必有朝觐之礼,已遣使特往迎致,尔等各守职业,其勿妄生疑畏,凡归附前犯罪,悉从原免。公私逋欠,不得徵理。一应抗拒王师及逃亡啸聚者,并赦其罪。百官有司、诸王邸第、三学、寺监、秘省、史馆及禁卫诸司,各宜安居所在山林河泊,除巨木花果外,馀物权免征税,秘书省图书、太常寺祭器、乐器、法服、乐工卤簿、仪卫宗正谱牒、天文、地理图册,凡典故文字,并户口版籍,尽仰收拾。前代圣贤之后,髙尚儒医僧道,通晓天文厯数,并山林隠逸名士,即所在官司,具以名闻。名山大川寺观庙宇并前代名人遗迹,不许拆毁。鳏寡孤独不能自存之人,量加赡给。于是,巴延就遣宋内侍王野入宫,收宋衮冕圭壁、符玺及宫中图籍、寳玩、车辂、辇乘、卤簿、麾仗等物。 益王广王自嘉㑹门出,渡浙江而南,巴延闻之,遣范文虎将兵追之,杨镇得报即还,曰:「我将就死于彼,以缓追兵」。杨亮节等遂负二王及杨淑妃徒歩匿山中七日,统制张全以兵数十人追及,遂同走温州。 是月,夏贵以淮西叛降元。初,阿珠屯淮南东道,其西道属之万户昻吉尔,俾驻和州,进攻庐州,贵以书扺巴延,曰:「毋费国力,攻夺边城,若行都归附,边城焉往?」至是,举所部纳款,元以贵为淮西安抚使。洪福,贵家僮也,从贵积劳知镇巢军,贵既北降,招福不聴,使其从子往,福斩之,元兵攻城,乆不㧞,贵至城下,好语绐福,请单骑入城,福信之,门发,伏兵起,执福父子,屠其城,贵莅杀福一门,福子大源大渊呼曰:「法止诛首谋,何乃举家为戮?福叱曰:「以一命报宋朝,何至告人求活耶?」次及福,福大骂数贵不忠,请身南向死,以明不背国,闻者流涕。 元人索宫女、内侍及诸药官宫女赴水死者以百数。 三月丁丑,元巴延入临安城,建大将旗鼓,率左右翼万户巡城观潮于浙江,又登狮子峰,观临安形势。部分诸将,以独松关守将张濡尝杀廉希贤,斩之,籍其家。时福王与芮自绍兴至巴延,深慰之。太皇太后及帝欲与相见,巴延固辞曰「未入朝,无相见之礼」明日,发临安,安塔哈、孟祺等入宫宣诏趣帝及全太后入觐,祺读至「免系颈牵羊」之语,太后泣谓帝曰「荷天子圣慈活女,宜拜谢」礼毕,帝与太后肩舆出宫。太皇太后以疾留内,与芮及沂王乃猷、度宗母隆国、夫人黄氏并杨镇、谢堂、髙应松、庶僚刘褒然等及三学诸生皆行。太学生徐应镳与其二子琦、崧、女元娘同赴井死。应镳,衢州江山人。 元巴延北还,承制留阿喽罕、董文炳经略闽浙,以䝉固岱镇江西,索多镇,浙东㑹江西都元帅宋都木达,言宋二王在闽、广聚兵将攻江西,乃遣达实移军,与李恒、吕师䕫㑹阿喽、罕文炳,同取未下州县以追二王。 閠月,陆秀夫、苏刘义等闻二王走温州,继追及于道,遣人召陈宜中于清澳,宜中来谒,复召张世杰于定海,世杰亦以所部兵来。温之江心寺,旧有髙宗南奔时御座,众相率哭座下,奉益王是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广王昺副之,发兵除吏,以秀王与檡为福建察访使,先入闽中抚吏民,谕同姓,檄召诸路忠义,同奬王室,㑹太皇太后遣二宦者以兵百人召二王还临安,宜中等沉其兵于江中,遂入闽。时黄万石降元,以尝为福建漕使,欲取全闽为己功,汀、建诸州方谋从万石送款,闻二王至,复闭门以拒万石,南剑守臣林起鳌遣军逐之,万石败走,其将士多来归,兵势稍振,宜中等遂传檄岭海,言夏贵已复濒江州郡,元诸戍将以江路既絶,不可北归,皆欲托计事还静江,独广西宣慰使史格曰:「君等勿为虚声所惧,待贵逾岭,审不可北归,取途云南,未为不可,岂敢辄弃戍哉?」元行省又欲弃广之肇庆、徳庆、封州,并戍梧州,亦为格所沮。格,天泽子也。 全太后与帝随元兵北行,至𤓰州,李庭芝与姜才涕泣,誓将士出兵夺两宫,将士皆感泣,乃尽㪚金帛犒兵,以四万人夜捣𤓰洲,战三时,众拥帝避去,才追战至浦子市,夜犹不退,呼逊使人招之,才曰「吾宁死,岂作降将军耶」真州苗再成亦谋夺驾,不克。 夏四月,元郝经归见元主,赐宴大庭,咨以政事,其从行者赏赉有差。 先是,文天祥至镇江,与其客杜浒等十二人夜亡入真州,安抚使苗再成出迎,喜且泣曰:「两淮兵足以兴复,特二阃少隙,不能合从耳!」时犹未知夏贵纳款,故再成以二阃为言,天祥问计将安出,再成曰:「今先约淮西兵趣建康,彼必悉力以捍吾西兵,指挥淮东诸将,以通泰兵攻湾头,以髙邮寳应淮安兵攻杨子桥,以扬兵攻𤓰,歩吾以舟师直捣镇江,同日大举,湾头杨子桥皆沿江脆兵,且日夜望我师之至,攻之即下合攻𤓰,歩之三面,吾自江中一面薄之,虽有智者,亦不能为之谋矣!𤓰歩既举,以淮东兵入京口,淮西兵入金陵,要其归路,其大帅可坐致也,天祥大称善,即以书遗李庭芝,遣使四出结约。初,天祥未至真时,扬有逸卒言元宻遣一丞相入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之,以天祥为元说降也,使再成亟杀之,再成不忍,绐天祥出相城垒,以制司文字示之,闭之门外,乆之,复遣二路分觇天祥,果说降者即杀之,二路分与天祥语,见其忠义,亦不忍杀,导之如扬,四鼓扺城下,闻候门者,谈制置司,下令捕文丞相甚急,众相顾吐舌,天祥乃变姓名为清江刘洙,东入海道,遇元兵,伏环堵中得免,饥莫能起,从樵者乞得馀糁羮,行入板桥,元兵又至,众走伏丛筱中,元兵入索之,虞候张庆矢中目,身被二创,执杜浒金应以去,浒应解所怀金,与卒得逸募二樵者以蒉荷天祥,至髙邮嵇家庄,嵇耸迎天祥至家,遣子徳润卫送至泰州,遂由通州泛海以求二王,是月始得扺温州。
端宗裕文昭武愍孝皇帝景炎元年五月乙未朔,天下兵马都元帅、益王是即皇帝位于福州,改元曰景炎,遥上天瑞皇帝尊号为孝恭懿圣皇帝,又上太皇太后尊号。册杨淑妃为皇太妃。进封广王昺为卫王。升福州为福安府,以大都督府为埀拱殿,便㕔为延和殿,王刚中知福安府。是日,有大声出府中,众皆惊仆,福州城南壁忽崩七里。 初,呉坚等使元不得命留馆中,髙应松絶粒不语,七日而卒。贾馀庆病死,家铉翁闻国亡,旦夕哭泣,不食饮者数日,元主髙其节,欲尊官之,铉翁辞不受。孝恭懿圣皇帝及全太后至燕,坚铉翁迎谒,伏地流涕称谢奉使无状,不能保存宗社,帝、太后遂赴上都,丙申,见元主于大安殿,降封为瀛国公,凡家赀在杭、越者,有司辇至京师付之,有随驾内嫔某氏或欲犯之,不从,自经死,有留题于裙带曰:「誓不辱国,誓不辱身」。考异:元史世祖纪:「五月乙未朔,巴延以宋主㬎至上都,制授㬎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大司徒,封瀛国公」。宋史瀛国公纪作「丙申」,今从之。
以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宻使、都督诸路军马。陈文龙、刘黼参知政事,张世杰为枢宻副使,陆秀夫直学士院、苏刘义主管殿前司。召李庭芝为右丞相、姜才为保康军承宣使。 召故相叶梦鼎为少师,充太一宫使。梦鼎闻命,即航海赴之,道梗不能进,南向恸哭而还。 诏以赵溍为江西制置使,进兵邵武。谢枋得为江东制置使,进兵饶州。李世逵、方兴等进兵浙东。呉浚为江西招谕使,邹鳯副之。毛统由海道至淮,约兵㑹合,仍诏传卓、翟国秀等分道出兵,时枋得败走,已不能军。 文天祥至福安,拜右丞相、兼枢宻使、都督诸路军马,天祥以国事皆决于陈宜中,议论多不合,固辞不拜,乃以为枢宻使、同都督。天祥使吕武招豪杰于江淮,杜浒募兵于温州。 元主召宋降将,问曰:「汝等何降之易耶?」对曰:「贾似道专国,毎优礼文士而轻武臣,臣等乆积不平,故望风送款」。元主遣董文忠语之曰:「似道实轻汝曹,特似道一人之过,汝主何负焉?正如汝言,则似道轻汝也固宜」。 元巴延入朝,元主命百官郊迎以劳之,既至,拜同知枢宻事,以陵州藤州户六千为食邑,罢直学士院。陆秀夫、陈宜中以秀夫乆在兵间知军务,毎事咨访始行,秀夫亦悉心赞之,旋与宜中议不合,宜中使言者劾罢之,谪居潮州。 时衢、婺诸州皆复起兵,元董文炳谓索多曰:「严州不守,临安必危,公往镇之」。未十日,诸州连兵来攻,索多拒战,三阅月,复陷婺州,衢守备甚严,索多率总管髙兴等鼓噪先登,㧞其城,权知府事萧雷龙脱走,与同里人黄巡检起兵,时元兵四合,雷龙度不可支,与黄巡检及麾下数人奔入闽,未出境,为同安武人徐浚冲获送县,县尹刘圣仲素与雷龙有怨,杀之,后圣仲北来,泊舟小孤山,有巨舰冲前,建大旗书曰「萧知府兵」继见雷龙坐船上,圣仲大呼,有顷不见病,惊悸而死。 故相留梦炎降元。 广东经略使徐直谅遣其将梁雄飞请降于隆兴,阿尔哈雅假雄飞招讨使,使徇广东。既而直谅闻帝即位,乃命权通判李性道、摧锋军将黄俊等拒雄飞于石门。性道不战,俊战败,直谅弃城遁。六月丁卯,雄飞入广州,诸降将皆授以官,俊独不受,被杀。 呉浚聚兵于广昌,遂复南丰、宜黄、宁都三县,翟国秀取铅山,傅卓至衢信诸县,民多应之者,㑹浚兵,遇元兵败走,国秀引还,卓兵亦败,诣元军降。 壬申,元罢两浙大都督府,立行尚书省于鄂州、临安,设诸路宣慰司,以行省官为之,并𢃄相衔,其立行省者,不立宣慰司。 甲戌,元以大明厯浸差,命太子赞善王恂与江南日官置局更造新厯,以枢宻副使张易董其事。易、恂奏:「今之厯家,徒知厯术罕明厯理,宜得耆儒如许衡者商订」。从之。诏衡赴大都。 戊寅,元诏作平金平宋録及诸国臣服传记,命耶律铸监修国史。 秋七月丁酉,文天祥开府南、剑州,经略江西。天祥欲还温州进取,陈宜中不从。盖宜中弃温入闽,欲倚张世杰复浙东、西,以自洗濯,故命天祥开府南剑。 初,临安既䧟,阿珠以太皇太后手诏谕李庭芝使降,庭芝登城谓使者曰:「奉诏守城,未闻以诏谕降也」。及帝次𤓰洲,太皇太后复赐庭芝,诏曰:「比诏卿纳款,日乆未报,岂未悉吾意,尚欲固圉耶?今吾与嗣君既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庭芝不答,命发弩射使者,毙一人,馀皆奔去,阿珠乃遣兵守髙邮,寳应以絶其饷道,博罗欢又攻㧞泰州之新城,驱夏贵淮西降卒至城下,以示庭芝,庭芝幕客或劝为计,庭芝曰:「吾惟一死而已」。阿珠复遣使者持元主诏招庭芝,庭芝开壁纳使者,斩之,焚其诏于陴上。既而淮安、盱眙、泗州以粮尽降元,庭芝犹括民间粟以给兵,粟尽,又令官人出粟粟又尽,令将校出粟杂牛皮麴蘖以给之,兵有自食其子者,然犹力战不屈,姜才闻髙邮米运将至,出歩骑五千,战于丁村,自夜逹旦,元兵多败,阿珠使巴延彻尔救之,所将皆阿珠麾下,才军识其旗帜,皆溃,才脱身走。时髙邮水路已絶,阿珠复遣将于陆路邀击米运,杀负米卒数千,由是饷益不继,阿珠请元主降诏,赦庭芝焚诏杀使之罪,令早归款庭,芝不纳,㑹福安使至,庭芝欲赴召,命制置副使朱焕守扬,而自与姜才将兵七千趣泰州,将东入海,庭芝既行,焕即以城降,阿珠分道追及庭芝,杀歩卒千馀人,庭芝走入泰州,阿珠围之,且驱其妻子至陴下招降,㑹姜才疽发背,不能战,泰州禆将孙贵、胡惟孝、尹端甫、李遇春开北门纳元军,庭芝投莲池中,水浅不死,遂与才俱被执,至扬州,阿珠责其不降,才曰:「不降者,我也!」愤骂不已,然阿珠犹爱其材勇,未忍杀之,朱焕请曰:「扬自用兵以来,积骸满野,皆庭芝与才所为,不杀之,何俟?」阿珠乃皆杀之,扬民闻者,莫不泣下。有宋应龙者,以儒生通兵,出入行阵三十馀年,至是为泰州谘议官,州守孙良臣之弟舜臣自军中来说降,良臣召应龙与计,应龙极陈国家恩泽、君臣大义,请杀舜臣以戒持二心者,良臣不得已杀之,及泰州降,应龙夫妇自经死,提刑司谘议庐人禇一正置司髙邮督战,亦被创投水死,淮东之地尽陷。 甲寅,元以杨村至浮鸡泊漕渠回逺,改从孙家务。 是月,元翰林侍读学士郝经卒。经,为人尚气节,为学务有用,拘宋十六年,从者皆通于学书,佐茍宗道,后为国子祭酒,经还之岁,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诗云:「霜落风髙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后题云:「至元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其忠诚如此,及卒官,为䕶䘮还葬,谥文忠。 八月己巳,元穿武清䝉村漕渠。扬州既陷,元兵攻真州益急,赵孟锦乘雾袭其营。少顷,雾开,元兵见孟锦兵少,逐之,孟锦登舟失足,堕水死,城遂陷,安抚苗再成死之。 元主召阿珠入朝,赐泰兴户二千为食邑。 杨亮节居中秉权,秀王与檡自以国家亲贤,多所諌正,遂犯忌嫉,诸将俱惮之,至是,诏出兵浙东,朝臣言:「与檡有刘更生之忠,曹王皋之孝,宜留辅以隆国本」。譛者益急,卒遣之,与檡围婺州,元董文炳拒之,乃还。 以王积翁为福建招捕使,黄恮副之。积翁兼知南剑州,备御上三州。恮兼知漳州,备御下三州。 张世杰遣都统张世虎与呉浚合兵十万,期必复建昌,与元李恒战,兵败,浚奔宁都。 元主归自上都,以鄂罗齐。
参知政事。 太皇太后谢氏以病乆,留临安,至是,元人自宫中舁其床以出,同侍卫七十二人北赴大都,降封寿春郡夫人。九月壬辰朔,元命国师僧琳沁预作佛事于太庙。 丙午,元勑常徳府岁贡包茅。 元军分道略闽、广,阿喽罕、董文炳及䝉固、岱索多以舟师出明州,达实及吕师䕫、李恒等以骑兵出江西。 东莞民熊飞为元人守潮、惠,闻赵溍至,即以兵应之,攻梁雄飞于广州,雄飞遁,飞遂复韶州,新㑹,令曽逄龙亦率兵至广州,李性道出迎谒,飞与逢龙执性道,杀之,溍遂入广州。知邕州宕昌马塈将入卫,而临安已陷,因留静江总屯戍诸军,㑹元使阿尔哈雅取广西,塈发所部及诸峒兵守静江,而自将三千人守严关,元军攻关不克,乃以偏师入平乐,过临桂,夹攻塈,塈退保静江,阿尔哈雅使人招降,塈发弩射之,攻三月,塈不解甲,前后百馀战,城中死伤相藉,讫无降意。 冬十月,文天祥帅师次于汀州,天祥遣赵时赏等将一军趣赣,以取宁都。呉浚将一军取雩都,刘洙等皆自江西起兵来㑹。 元吕师䕫等将兵度梅岭,赵溍使雄飞及曽逄龙御之于南雄,逄龙败死,飞走韶州,元兵围之,守将刘自立以城降,飞率兵巷战,兵败,赴水死。 十一月,元阿喽罕、董文炳犯处州,知州李珏以城降。秀王与檡偕弟与虑、子孟备及观察使李世逹、监军赵由●、察访使林温、知瑞安府方洪被执,皆不屈死。 元兵陷建宁府,邵武军陈宜中、张世杰备海舟,奉帝及卫王、杨太妃等登舟。时军十七万,民兵三十万,淮兵万人,与北舟相遇,值天雾晦,㝠舟得进。 王积翁弃南剑走福安,遣人纳款于元,至是,元军集城下,积翁为内应,遂与知府王刚中同降。 帝行至泉州,舟泊于港,招抚使蒲寿庚来谒,请驻跸,张世杰不可。初,寿庚提举市舶,擅舶利者三十年。或劝世杰留寿庚不遣,凡海舶不令自随,世杰不从,纵之归,继而舟不足,乃掠其舟,并没其赀。寿庚怒,杀诸宗室及士大夫与淮兵之在泉者。宜中等乃奉帝趣潮州,寿庚遂与知泉州田子真以城叛降元。 十二月辛卯朔,荧惑掩钩钤。 江西制置使赵溍弃广州遁,副使方兴亦遁。 降将王世强导元兵陷福安。 王刚中既降元,遣使徇兴化军,知军事陈文龙斩之,而纵其副使持书责世强、刚中负国,遂发民兵固守。阿喽罕复遣使招之,文龙复斩之。有风其纳款者,文龙曰「诸君特畏死耳,未知此生能不死乎」乃使其部将林华伺元兵于境上,华反导元兵至城下,通判曹澄孙开门降。元兵执文龙欲降之,文龙不屈,左右陵挫之,文龙指其腹曰「此皆节义文章也,可相逼耶」卒不屈,乃械送临安,文龙不食死。其母繋福安尼寺,病甚,左右视之泣下,母曰「吾与儿同死,又何恨哉」亦死之。众叹曰「有是母,宜有是子」为收葬之。 元东、西川守将合兵万人围重庆,大肆剽掠,军政不一,城中益得自守。张珏领重庆之命,不能赴官,留合州以抗元军,遣师复泸、涪二州。元军以不和而溃,珏乃得入城,遣将四出,元军屡败。 元,阿尔哈雅致书马塈,许以为广西大都督,塈不聴。又请元主降手诏谕之,塈焚诏斩,使静江以水为固。阿尔哈雅乃筑堰断大阳、小溶二江以遏上流,决东南埭以涸其隍,城遂䧟。塈闭内城坚守,又破之。塈率死士巷战,刀伤背被执,断其首,犹握拳奋起,立逾时始仆。塈家世以忠勇为名,将至,塈死节最烈。淮人黄文政先戍蜀,军溃走静江,塈邀与同守,城䧟亦被执。文政大诟不屈,元人断其舌,以次劓刖之,文政含胡叱咄,比死不絶声。邕守马成旺及其子都统应麒以城降,塈部将娄钤辖犹以二百五十人守月城不下,阿尔哈雅笑曰:「是何足攻」围之十馀日,娄从壁上呼曰:「吾属饥,不能出降,茍赐之食,当聴命」。乃遗之牛数头米数斛,一部将开门取归,复闭壁元军登髙视之,兵皆分米,炊未熟,生脔牛啖立尽,鸣角伐鼓。诸将以为出战也甲以待。娄乃令所部将拥一火炮然之,声如雷霆。震城,城皆崩,烟气涨天外,兵多惊死者,火熄入视之,灰烬无遗矣。阿尔哈雅悉坑其民,民得逃入西山者七百人,阿尔哈雅许以不杀,招之使降,七百人皆自杀,无一人肯降者。阿尔哈雅乃分兵取郁林、浔、容、藤、梧等州。广西提刑卭人邓得遇闻静江陥朝服,南望拜辞书幅纸云:「宋室忠臣邓氏孝子,不忍偷生,宁甘溺死。彭咸故居,乃吾潭府。屈公子平乃吾伴侣。优哉游哉!吾得其所」。遂投南流江而死。 帝驻跸惠州甲子门,遣倪宙奉表诣元军请降。索多命其子元帅伯家努偕宙赴大都。 元军分道入西川,以哈坦库尔济蘓领东川行枢宻院,攻合州,巴哈、李徳辉领西川行枢宻院,攻重庆,仍令徳辉留成都,给军食。 元李思敬告运使姜毅所言悖妄,指毅妻子为证。元主曰:「妻子岂为证者耶?」诏勿问。 是岁,行省云南萨达克齐,以所改郡县,上闻云南俗无礼义,男女往往自相配偶,亲死则火之不为䘮,祭无秔稲桑麻,子弟不知读书,萨达克齐教之拜跪之节,婚姻行媒,死者为之棺椁奠祭,教民播种为陂池以备水旱,创建孔子庙、明伦堂,购经史,授学田,由是文风稍兴。云南民以贝代钱,是时初行钞法,民不便之,萨达克齐为闻于朝,许仍其俗,又患山路险逺,盗贼出没为行者病,相地置镇,毎镇设土酋吏一人、百夫长一人,往来者或值劫掠,则罪及之,有土吏数軰怨萨达克齐不己用至京师,诬其专僭数事,帝顾侍臣曰:「萨达克齐忧国爱民,朕洞知之,此軰何敢诬告?」即命械送萨达克齐处治之,既至,脱其械,且谕之曰:「若曹不知上以便宜命我,故诉我专僭,我今不汝罪,且命汝以官,能竭忠自赎乎?」皆叩头拜谢曰:「某有死罪。平章既生之,而又官之,誓以死报。交趾叛服不常,湖广省发兵屡征不利,萨达克齐遣人谕以逆顺祸福,且约为兄弟。交趾王大喜,亲至云南,萨达克齐郊迎,待以宾礼,遂乞永为藩臣。萝盘甸叛,往征之有忧色,从者问故,萨达克齐曰:「吾非忧出征也,忧汝曹冒锋镝,不幸以无辜而死,又忧汝曹劫虏平民,使不聊生,及民叛,则又从而征之耳!」师次萝盘城,三日不降,诸将请攻之,萨达克齐不可,遣使以理谕之,萝盘主曰:「谨奉命」。越三日,又不降,诸将奋勇请进兵,萨达克齐又不可,俄而将卒有乘城进攻者,萨达克齐大怒,遽鸣金止之,召万户叱责之曰:「天子命我安抚云南,未尝命以杀戮也!无主将命而擅攻于军,法当诛」。命左右缚之,诸将叩首,请俟城下之日从事,萝盘主闻之曰:「平章寛仁如此,吾拒命不祥」。乃举国出降,将卒亦释不诛,由是西南诸夷翕然款附,夷酋毎来见,例有所献纳,萨达、克齐悉分赐从官,或以给贫民,私毫无所私为酒食,劳酋长,制衣冠袜履,易其卉服草履,酋皆感悦。
资治通鉴后编卷一百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