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资治通鉴后编卷九十三刑部尚书徐乾学撰
宋纪九十三起屠维单阏正月尽上章执徐十二月凢二年
哲宗宪元继道显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
元符二年春正月丁卯,出内金帛二百万,备陜西边储。辛未,诏张舜民、毕仲游、孙朴、赵睿、梅灏、陈察、李昭玘并罢馆职。 二月甲戌朔,令监司举本路学行优异者各二人。 己卯,诏许高丽国王进士宾贡。 辛巳,诏自今应被㫖举官,所举不当,具举主姓名以闻。 甲申,夏人以国母卒,遣使来告哀,且谢罪,诏却其使。 戊子,鄜延钤辖刘安败夏人于神堆。 乙未,诏吏部守令课绩,从御史台考察,黜其不实者。 曽布言:「章敦、蔡卞施行元佑人,众论皆谓过当,然此岂为诋訾先朝,大抵多报私怨耳!敦、卞初相得,故敦于卞言无不聴及相失,卞多反其事,人皆笑之。今朝廷政事一出于卞,敦无敢违者」。帝曰:「蔡京尤与敦不足」。布曰:「敦于蔡氏兄弟无不畏者,近颇欲屈意求和于京,而京不为之屈也」。 欧阳棐朝见帝目之语曽布曰:「此元佑五鬼」。布曰:「亦闻有此名,元佑附丽,亦必有之。治郡亦常才,然棐,欧阳修之子,登进士第,修于英宗,定䇿之际最有功。帝颔之。 丙申,诏吏部员外郎孙谔与合入差遣。以元佑诉理有衔寃,饮恨之语也。 夏人告败于辽以求援。三月丙辰,辽使萧德崇来为夏人请缓师,仍献玉带。 筑环庆路定边城。丁巳,秦鳯经略司言呉名革率部族,孶畜归顺。诏名革补内殿承制,首领李𠼪补右侍禁,及赐钱帛有差。 夏四月庚辰,幸莘王府。 丙戌,筑鄜延河东路暖泉、乌龙砦。 丁亥,以旱,减四京囚罪一等,杖以下释之。 辛卯,诏鞫狱徒以上,须结案及审録审奏,然后断遣,不如令者坐之。 癸巳,封永嘉郡王偲为睦王。 遣中书舍人郭知章报聘于辽。 甲午,以江、淮、荆、浙等路发运使张商英为权工部侍郎。 丁酉,筑威羌城。 章敦乞退,遂径出居僧舍,其家已先出,帝乃令约拦行李勿受敦乞觧机务章奏。 五月甲辰,太白昼见。 庚戌,筑鄜延路金汤城。 癸亥,奉迁真宗神御于万寿观延圣殿。 建西安州及天都等砦。 乙丑,进章敦官五等,曽布三等,许将、蔡卞、黄履皆二等。 戊辰,诏:「朕阅陈次,升任御史日章奏,观其㣲意,附㑹权臣,诋毁先帝,朕含容其过,委以諌职,复敢狃习故态,观望言事,久居其位,殊无小补,可罢职,与逺小监当」。乃责监全州盐酒税。 六月庚辰,赐兰㑹州新砦名㑹川城。 甲午,赐环庆路之字平曰清平关。 戊戌,筑定边、白豹城讫工,合门使张存等转官,赐金帛有差。 己亥,河决内黄口,东流断絶。 秋七月庚戌,河北河涨,没民田庐,遣官振之。 丁巳,诏水部员外,即曽孝广诣河北路相度措置河事。孝广尝为水官,不主东流,故特遣之。 邈川首领玛尔珍,性嗜杀,部族㩦贰大酋森摩钦戬等有异忘,以玛尔珍季父苏南党征雄武,谮杀之,其党皆死,独峗酋绰尔格得逃,以董戬踈族,溪巴乌居陇逋部,河南诸羌多附之,乃往依焉。遂奉溪巴乌之子巴勒怎据溪格城,玛尔珍攻杀巴勒,怎绰尔格奔河州,说洮西安抚使王赡以取青唐之䇿,赡言于朝章。
敦许之,赡引兵趣邈川。丙寅,钦彪、阿成以城降,赡留屯之。 先是,蹇序辰言:「请将六曹诸司自元丰八年四月以来,应改更法度,言渉讥讪者,尽数检阅,随事编类,并著所任官姓名,具册申纳三省」。李积中亦以为言。三省不行,逾半年矣,至是,乃复检举降诏,意欲有所罗织故也。 八月壬申,知河东府盛陶改知和州,以言者论其元佑中诋诬先烈,排毁旧弼也。 癸酉,章敦等进《新修敕令式》。敦读于帝前,其间有元丰所无而用元佑敕令修立者,帝曰:「元佑亦有可取乎?」敦等对曰:「取其善者」。甲戌,太原地震。 诏:「大河水势十分北流,将河事付转运司,责州县共力救䕶北河堤岸」。 戊寅,皇子生,贤妃刘氏产也。 乙酉,赐熈河路缗钱百万抚纳部族。 丁亥,城㑹州,元丰中,虽加兰㑹,与熈河为一路,而㑹州实未复,至是始城之,以西安城北六砦𨽻焉。 玛尔珍自知其下多叛,乃脱身自青唐诣河州,降于王赡,诏胡宗回为熈河经略使以节制之。 甲申,建葭芦砦为晋宁军。癸巳,太白昼见。 丙申,保宁军节度使、知杭州吕惠卿特授检校司空。 九月庚子朔,夏人来谢罪。 左司谏王祖道言:「全河北流渰没人户田苖,请先正呉安持郑佑、李伸、李伟之罪,投之逺方,以明先帝北流之志」。诏令工部检详东流建议及董役之人,以名闻奏。 癸卯,命御史㸃检三省、枢宻院,并依元丰旧制。 甲辰,幸储祥宫。 乙巳,幸醴泉观。 丁未,诏立贤妃刘氏为皇后。妃既构废瑶华,章敦与内侍郝随、刘友端相结,请妃正位中宫。时帝未有储嗣,㑹妃生子,帝大喜,遂立之。 乙卯,通判潭州毕渐言,应元佑中诸路所立碑刻、纪事等,请悉令碎毁,从之。 己未,青唐酋隆赞以城降。 壬戌,雨,罢秋宴。 甲子,右正言邹浩除名,新州羁管。时章敦独相用事,威虐震赫,浩上章露劾,数其不忠侵上之罪,未报,而贤妃刘氏立,浩上䟽曰:「臣闻礼曰:天子之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相须而成者也。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聴外治,后听内职,然则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审?今陛下为天下择母,而所立乃贤妃刘氏,一时公议,莫不疑惑,诚以国家自有仁祖故事,不可不遵用之耳。盖皇后郭氏与美人尚氏争宠致罪,仁祖既废,后不旋踵,并斥美人,所以示至公也。及立后,则不选于嫔妃而卜于贵族,所以逺嫌为万世法也。陛下之废孟氏,与郭后无以异,然孟氏之罪,未尝付外杂治,果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世不得而知也,果不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世亦不得而知也。若与贤妃争宠而致罪,则并斥美人以示至公,有仁祖故事存焉,二者必居一于此矣,孟氏罪废之初,天下孰不疑贤妃所为?及读诏书,有别选贤族之语,又闻陛下临朝慨叹,以为国家不幸,至于宗景立妾,怒而罪之,于是天下始释然不疑,今竟立之,岂不上累圣德?臣观白麻所言,不过称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为证,臣请论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为后,则永平贵人未尝有子,所以立者以德冠后宫故也,祥符德妃亦未尝有子,所以立者,以锺英甲族故也。又况贵人实马援之女,德妃无废后之嫌,迥与今日事体不同。顷年冬,妃从享景灵宫,是日雷变甚异,今宣制之后,霖雨飞雹,自奏告天地宗庙以来,阴淫不止,天意昭然,望不以一时改命为甚难,而以万世公议为足畏,追停册礼,别选贤族,如初诏施行」。帝谓浩:「此亦祖宗故事,岂独朕耶?对曰: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陛下不之取而效其小疵,臣恐后世之责人无已者纷纷也」。帝变色,犹不怒,明日,章敦入对,极诋浩狂妄,遂有此责,章留中不下。考异此句,依东都事略邹浩传、宋史浩传云付外,恐非使此䟽果下,三省为人所共见,则蔡京他日亦不得,伪为浩奏以诬之矣。
尚书右丞黄履言:浩以亲被㧞擢之故,敢犯颜纳忠,陛下遽出之死地,人臣将视以为戒,谁复为陛下论得失乎?幸与善地,坐罢知亳州。初,阳翟田昼议论慷慨,与浩以气节相激厉,浩除正言,昼适监广利门,往见浩,问曰:「平日与君相许者何如?今君为何官?」浩谢曰:上遇群臣,未尝假以辞色,独于浩差若相喜,天下事固不胜言,意欲待深相信而后发,贵有益也」。昼然之。既而谢病归里邸状报立后,昼谓人曰:志完不言,可以絶交矣」。志完,浩字也,浩得罪,昼迎诸涂,二人流连三日,临别,浩出涕,昼正色责之曰:「使志完隐黙官京师,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岂独岭海之外能死人哉?愿君毋以此举自满,士所当为者,未止此也。浩茫然自失,叹曰:君之赠我厚矣!浩之将论事也,以告其友宗正寺簿仙游王回,回曰:事有大于此者乎?子虽有亲,然移忠为孝,亦太夫人素志也。及浩南迁,人莫敢顾,回敛交游钱与浩治装,往来经理,且慰安其母,逻者以闻,逮诣诏狱,众为之惧,回居之晏如,御史诘之,回曰:实尝预谋,不敢欺也」。因诵浩所上章,㡬二千言,狱上,除名停废,回即徒歩出都门,行数十里,其子追及,问以家事,不答。时又有曽诞者,故相公亮之从孙也。孟后之废,诞三与浩书,劝请复后,浩不报。至是,诞作玉山,主人对客,问其略曰:客问邹浩可谓有道之士乎哉?主人曰:浩安得为知道?虽然,余于此时议浩,是天下无全人也,言之尚足为来世戒。易曰:知几其神乎?方皇后之废,人莫不知刘氏之将,立至四年之后,而册命未行,是天子知清议之足畏也。使其时浩力言之,能感悟天子,则无今日刘氏之事,贻朝廷于过举,再三言而不聴,则义亦当矣。且是时得罪,必不至若是之酷,以贻老母忧也。呜呼!若浩者,虽不得为知几之士,然百世之下,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尚不失为圣人之清也。书出,识者以比韩愈诤臣论。 丙寅,御文德殿册皇后。 闰月庚午朔,朝请即贾易特授保静军司马,邵州安置,以在元佑中尝任台谏、羽翼、权臣,诬谤先猷故也。癸酉,置律学博士员。 诏详议庙制。 玛尔珍既降于王赡,而赡与总管王愍争功,交讼于朝,于是青唐大酋森摩钦戬迎溪巴乌入城,立穆珍之子隆赞为主,其势复张,玛尔珍大惧,自髠为僧以祈免。熈河帅胡宗回督赡进师,赡急攻隆赞及森摩、钦戬等皆出降,赡入据其城。诏以青唐为鄯州、陇右节度,邈川为湟州,宗哥城为龙支城,并𨽻陇右。命王赡知鄯州,王厚知湟州。 戊寅,以廓州为宁砦城。 丙戌,梁州团练使仲忽进古方鼎识,曰:「鲁公作文王尊彛」。甲午,荧惑犯太㣲垣左执法。乙未,皇子薨,追赐名茂,赠越王,谥曰冲献。 冬十月庚戌朔,集英殿修撰文及甫落职知单州。依吕大防例,不得引用朞数,赦恩叙复。 壬子,诏河北大名二十二州军,置马歩军指挥,以广威保㨗为名。 十一月乙亥,诏以绥德城为绥德军。 壬辰,诏河北黄河退滩地聴民耕垦,免租税三年。 乙未,诏:「诸州置教授者,依太学三舍法考选生徒升补,悉如太学三舍法。州许补上舍一人,内舍二人,歳贡之。其上舍附太学外舍,试中补内舍。三试不升,遣还其州。其内舍,免试补太学外舍生」。 夏人屡败,遣其臣令能、嵬名济等来谢罪,且进誓表。诏许其通好,歳赐如旧。自是西陲民少安。 是月,河中猗氏县民妻一产四男子。 十二月乙巳,水部员外郎曽孝广言:「大河见行滑州、通利军之间,苏村埽今年两经危急,请自此埽危急处,候来年水发之时,乘势开埽导河,使之北行,以遂其性,下合内黄县西行河道,永久为便」。从之。
三年春正月辛未,帝有疾,不视朝。 丁丑,奉安太宗御容于景灵宫大定殿。 戊寅,大赦天下,蠲民租。 己卯,帝崩于福宁殿。皇太后向氏哭谓宰臣曰「家国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章敦厉声曰:「当立母弟简王似」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敦复曰「以长则申王当立」太后曰「申王病,不可立」敦又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言未毕,曽布叱之曰「章敦聴太后处分」乃召端王佶入,即皇帝位。群臣请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后以长君辞,帝泣拜移时,乃许之。 庚辰,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百官进秩一等,赏诸军。遣宋渊告哀于辽。 辛已,尊皇后刘氏为元符皇后。 癸未,追尊母贵仪陈氏为皇太妃。 甲申,命章敦为山陵使。 戊子,以章敦为特进,封申国公。 己丑,罢増八厢逻卒。 以权工部侍即张商英为中书舍人。 二月己亥,始聴政,尊先帝妃朱氏为圣瑞皇太妃。 丁未,立顺国夫人王氏为皇后。后,开封人,德州刺史藻之女也。 庚戌,向宗、回、宗良迁节度使,太后弟侄未任者俱授以官。 癸未,初御紫宸殿。戊午,以新除吏部尚书韩忠彦为门下侍郎。忠彦入对,陈四事,曰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戒用兵,太后纳之。自是忠直敢言知名之士稍见收用,时号「小元佑」。庚申,给事中刘拯言:「韩忠彦乃驸马都尉嘉彦之兄,元佑中尝除尚书右丞,以致人言,遂移枢府。且元佑中祖宗故事,废而不恤者多矣,独于此不敢不改有以也。今乃除门下侍即,虽忠彦非其他外戚比,然不能使他日不援以为例,臣恐政府将为敦爱外戚之地矣」。 以知亳州黄履为尚书右丞。 辛酉,名懿亲宅潜邸曰龙德宫。 壬戌,诏陜西转运副使马城等提举开修觧州盐池。 甲子,毁承极殿。 丙寅,遣呉安宪朱孝孙送遗留物于辽主。 三月戊辰朔,诏宰臣、执政、侍从官各举可任台谏者。 庚午,遣韩治、曹谱告即位于辽。 辛未,以给事中范镗为龙图阁待制、知瀛州。 甲戌,召权发遣卫州陈瓘为左正言、监袁州酒税,邹浩为右正言、知洺州,龚夬为殿中侍御史,韩忠彦、曽布荐之也。 甲申,以中书舍人张商英为龙图阁待制、河北路转运使兼提举河事。先是,曽布论刘拯当逐,帝曰:「张商英与拯皆不可留,商英无一日不在章敦处」。布唯唯而退。后旬日,商英乃有是命,盖韩忠彦辈奉行上㫖也。考异:李焘曰:商英本传云:时大河决,除水官非其人,商英缴词头,具言筑堤塞河,是塞儿口而止其啼也。宰相因奏,观商英言必能治河,宜委之。遂除龙制河北。曺按:商英自中书舍人出,曽布日録载其事,端坐章,敦党也,本传饰说,今不取。
王赡留鄯州,纵所部剽掠羌众,㩦贰森摩等结诸族帐谋反,赡击破之,悉捕斩城中羌,积级如山。初,赡又讽诸羌酋籍胜兵者,皆湼其臂,无应者,绰尔格请归帅本路为倡赡,聴之去,遂啸聚数千人围邈川,夏人十万众助之,城中危甚,苗履、姚雄帅所部兵来援,围始觧,赡因弃青唐而还,溪巴乌与其子锡罗萨勒据之,群羌复合兵攻邈川,王厚亦不能支,朝论请并弃邈川,且谓隆赞乃木征之子,遂命为河西军节度使、知鄯州,赐姓名曰赵怀德,其弟巴尔辟勒鄂丹斡曰懐义,为廓州团练使、知湟州,加玛尔珍怀逺节度使,而贬赡于昌化军,厚于贺州。胡宗回落职知蕲州,赡至穰县,自缢死。 乙酉,以翰林学士承㫖蔡京为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知太原府。蔡卞言于帝曰:「兄不敢辞行,然论事累与时宰违戾,人但云为宰相所逐」。帝不答。翌日,曽布入对,帝谓布曰:「蔡京、张商英、范镗皆已去,只有安敦、刘拯、王祖道未去」。布曰:「言者稍举职,则此辈亦何可安也」。 己丑,以日当食,降德音于四京,减囚罪一等,流以下释之。 《庚寅録》:赵普后辛卯朔,以日当食,诏求直言。筠州推官崔鶠,雍丘人,与陈恬、鲜于绰齐名,号阳城三士,至是应诏上书曰:「方今政令烦苛,风俗险薄,未暇悉陈,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为本,臣出于草莱,不识朝廷之士,特怪左右之人,有指元佑之臣,为奸党者,必邪人也。夫毁誉者,朝廷之公议,故责授朱崖军司户司马光,左右以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敦,左右以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臣请略言奸人之迹,夫乘时抵巇以盗富贵,探微揣端以固权宠,谓之奸可也。包苴满门,私谒踵路,阴交不逞,宻结禁庭,谓之奸可也,以竒技淫巧荡上心,以倡优女色,败君德,独操赏刑,自报恩怨谓之奸可也。蔽遮主聴,排逐正人,㣲言者坐以刺讥,直谏者陷以指斥谓之奸可也。凢此数者,光有之乎?敦有之乎?夫有其实者名随之,无其实而与之名,其谁信之?传曰:谓狐为狸非,特不知狐,又不知狸光忠信直谅闻于华夷而谓之奸,是欺天下也,欺后世也。夫一人可欺也,朝廷可欺也,天下后世不可欺也。至如敦,狙诈凶险,天下士大夫呼曰敦贼,贵极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为贼,岂非以其辜负主恩,玩窃国柄?忠臣痛愤,义士不服,故贱而名之,指其实而号之以贼邪?京师语曰:大敦小敦,殃及子孙,谓敦与中丞安敦也。小人譬之蝮蝎,其残忍根乎天性,随遇必发,天下无事,不过贼陷忠良,破碎善类,至缓急危疑之际,必有反覆卖国之心,䟦扈不臣之变,比年以来,谏官不论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门下不驳诏令,共持喑黙,以为得计。顷邹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而观之,同列又从而挤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虽有尧舜之聪明,将谁使言之?谁使行之?夫日者阳也,食之者阴也,四月正阳之月,阳极盛阴极衰之时,而阴干阳故,其变为大,惟陛下畏天,威聴明命,大运乾刚,大明邪正,母违经义,毋欝民心,则天意觧矣!若夫伐鼔用币,素服彻乐,而无懿德善政之实,非所以应天也!帝覧而善之,以为相州教授。 乙未,却永兴民王懐所献玉器。 四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戊戌,诏知太原府蔡京,依前翰林学士承㫖,给事中刘拯罢知濠州,以其论事观望,志在阿私也。是日,曽布入对,帝谕布曰:「皇太后疑蔡京不当出,欲且留修史,布力陈京、卞懐奸害,政党援布,满中外善类,义不与之并立,此必有奸人造作语言,荧惑圣聴」。帝曰:「无他,皇太后以神宗史经元佑毁壊,今更难于易人耳」。布曰:「臣见陛下践祚以来,㧞擢人材,深合群望,故欲自竭衰朽,禆补一二,中外善人君子欝塞已久,自闻初政,亦人人欣庆鼓舞,若事变如此,善类皆觧体矣,不聴」。 甲辰,以门下侍郎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礼部尚书李清臣为门下侍,即翰林学士蒋之竒同知枢宻院事。 乙巳録曹佾后。 丁未,以帝生日为天宁节。 己酉,皇长子亶生。时帝甫登位,即生嫡长,欲异其礼。越三日辛亥,大赦。授亶山南东道节度使,封韩国公。 癸丑,赏应诏上书可采者郑敦义、高士育、鹿敏求、何大正、吕彦祖凢五人。 丁已,诏范纯仁等复官宫观,苏轼等徙内郡。纯仁时在永州,遣中使赐以茶药,谕之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宫中,知公先朝言事忠直,今虚相位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医治?」纯仁顿首谢。徙居邓州。在道拜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制词有云:「岂惟尊德尚齿,昭示宠优,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纯仁闻制泣曰:「上果用我矢,死有馀责」。既又遣中使趣入觐,纯仁乞归养疾,帝不得已,许之。每见辅臣,问纯仁安否,且曰:「范纯仁得一识面足矣」。轼自昌化移廉徙永,更三赦,复提举玉局观。未几,卒于常州。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常自谓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虽嬉笑怒骂之辞,皆可书而诵之。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但为小人忌恶,不得久居朝廷。 先是,韩忠彦言:「哲宗即位,尝诏天下实封言事,献言者以千百计。章敦既相,乃置局编类,摘取语言近似者,指为谤讪,前日应诏者大抵得罪。今陛下又诏中外直言朝政阙失,若复编类之,则敢言之士必怀疑惧。臣愿陛下急诏罢局,尽裒所编类文书,纳之禁中」。诏取以入。中书舍人曽肇亦言:「窃见祖宗以来,臣僚所上章䟽,未尝编冩,盖縁人臣指切朝政,弹撃臣下,皆是忘身为国,不顾后祸,朝廷若有施行,往往刋去姓名,只作臣僚上言,行出文字,所以爱惜言事之人,不欲暴露,使招怨咎,若一一编録,传之无穷,万一其人子孙见之,必结深隙。祖宗以来,未尝编録,意恐在此。今编録既非祖宗故事,又有限定年月,且元丰八年四月已前,上至国初,元佑九年四月十二日已后,下至今日,章䟽何为?皆不编类,而独编此十年章䟽,臣所未谕,欲乞指挥将中书、枢宻书冩人等并各放罢」。帝嘉纳之。癸亥,诏罢编类臣僚章䟽局。翌日,吏部侍郎徐铎取已编类成书者,悉行进入。 御史中丞安敦,附㑹权奸,屡兴大狱,士大夫或千里赴逮,天下怨疾,为二蔡二敦之謡,及召邹浩为諌官,敦言浩若复用,虑彰先帝之失。帝曰:「立后,大事也,中丞不言,而浩独敢言之,何为不可复用?」敦惧而退。陈瓘请曰:「陛下欲开正路,取浩既往之善,敦乃诖惑主聴,规骋其私,若明示好恶,当自敦始」。乃出敦知润州。 五月丁卯朔,罢理官失出之罚。 皇太后将复瑶华之位,㑹太学上舍生何大正上书言之,癸酉,遂降诏曰:「瑶华废后,累经大霈,其位号礼数,令三省、枢宻院详议以闻」。丙子,废后孟氏复为元佑皇后,刘氏为元符皇后。 尚书右丞蔡卞,専托绍述之说,上欺天子,下胁同列,凡中伤善类,皆宻䟽建白,然后请帝亲札付外行之,章敦虽巨奸,然犹在其术中,敦轻率不思,而卞深阻寡言,论议之际,敦毅然主持,卞或噤不启齿,一时,论者以为敦迹易明,卞心难见,至是殿中侍御史龚夬言:「昔日丁谓当国,号为恣睢,然不过陷一㓂准而已,及至章敦,而故老、元辅、侍从、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谓贤者,一日之间,布满岭海,自有宋以来,未之闻也。蔡卞事上不忠,懐奸深阻,凡敦所为,皆卞发之望,采之至公,昭示谴黜」。未报,而台諌陈师锡、陈次升、陈瓘、任伯雨、张庭坚相继论列。乙酉,卞罢知江宁,比部员外郎董必出知兴国军、知无为军,舒亶监潭州南岳庙,皆卞党也。己丑,追复文彦博、王圭、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等三十三人官。 辛卯,还司马光等致仕遗表恩。 癸巳,河北、河东、陜西饥,诏帅臣计度振恤。 六月丙申朔,辽主遣萧进忠等来吊祭。 乙巳,左正言陈瓘言:「龙图阁待制、知荆南邢恕,昨以北齐宣训语诬司马光,而光及范祖禹等贬窜,以文及甫私书证刘挚、梁焘、王岩叟,皆有奸谋,而挚等家族几至覆灭。今朝廷矜恤之恩,徧及存没,则是恕前日之所行,不为陛下之所信也。恕反覆诡诈得罪先朝公议不容久矣,今宠以华职,付以大藩,中外沸腾,不以为允。伏望特降睿㫖,原情定罪,以协公议」。丁未,诏恕以少府少监分司西京,均州居住。 秋七月丙寅朔,奉皇太后诏,罢同聴政。 癸未,遣陆佃、李嗣徽报谢于辽。 八月乙未,以秘书少监邓洵武为国史院编修官,从蔡京之荐也。给事中龚原、叶涛驳奏洵武不宜滥厕史笔,乃令中书舍人徐绩书读行下。 庚子,作景灵西宫,奉安神宗神御,建哲宗神御殿于其西。辛丑,出内库金帛二百万籴陜西军储。 壬寅,𦵏哲宗钦文睿武昭孝皇帝于永泰陵。 庚戌,诏以仁宗神庙宗庙,永世不祧。 癸亥,祔哲宗神主于太庙。 左正言陈瓘言:「山陵使章敦奉使无状,以致哲宗皇帝灵舆陷泞不前,露宿于野。愿速降指挥,先罢敦职事,免其朝见,别与差遣,以称陛下厚于泰陵之意,然后降出臣僚前后章䟽,别议典刑」。 九月甲子朔,诏修《哲宗实録。尚书左仆射章敦上表乞罢政事,诏答不允。翌日,复上表,又不允。敦径出居僧舍,帝谓辅臣曰:「朕待敦如此,礼貌不为不至矣」。敦乞越州当与之。初,台諌丰稷、陈师锡、陈瓘屡劾敦,有以定策时异议为言者。至是,帝将罢敦,谓辅臣曰:「朕不用定䇿事贬敦,但以扈从灵驾不职,罢之馀事,候有人论及,别议行遣」。 丙寅,辽遣萧穆等来贺即位。 丁卯,减两京、河阳、郑州囚罪一等,民缘山陵役者蠲其赋。 己巳,幸龙德宫。 辛未,章敦罢为特进、知越州,仍放辞谢。 丁丑,诏修神宗正史。 先是,御史中丞丰稷、殿中侍御史陈师锡言:「翰林学士承㫖蔡京、资政殿学士、知江宁府蔡卞,兄弟同恶,迷国误朝,卞虽去位,尚窃峻职,玷名邦,京俨然在职,谓朝廷无识其奸,日夜交纳内侍、戚里,以觊大用,中外见陛下隐忍留京,咸谓有大用之意。京好大喜功,鋭于改作,若果大用,必变乱旧政,天下治乱自此分矣,祖宗基业自此堕矣。辛巳,稷登对,又言:陛下持万乘威权,何惮一蔡京不能去,无乃为圣母主张乎?当绍圣、元符间,章敦、蔡卞窃弄威权,陷哲宗于有过之地,废元佑皇后于瑶华宫,京皆与有力焉。敦、卞之恶,頼陛下神断,投之外服,而京犹泰然在朝,有自得之色,忠臣寒心,良士痛骨,非自爱而忧之,盖为陛下忧,为宗庙忧,为天下贤人君子忧也。 己卯,右司諌陈瓘言:「向宗良兄弟,依倚国恩,凭藉慈䕃,夸有目前之荣盛,不念倚伏之可畏,所与游者,连及侍从希宠之士,愿出其门。裴彦臣无甚干才,但能交通内外,漏泄机宻,遂使物议籍籍,或者以为万几之事,黜陟差除,皇太后至今犹与也。庚辰,御批瓘言虚诞不根,可送吏部与合入差遣。三省请以瓘为郡,帝不可,乃添差监扬州粮料院。瓘初不知被责,复求,翌日,见上合门不许,瓘即具以札子缴进,其一再论景灵西宫,其二论章敦罢相制,所称国是,其三,其四皆指陈蔡京罪恶,帝宻遣使赐以黄金百两。 甲申,诏蔡卞落职,提举洞霄宫,太平州居住。知成都路昌衡、知郓州吕嘉问并分司南京,光州居住。坐尹京时附㑹敦、卞,杀戮无辜也。河北都转运使张商英、知瀛州范镗并落职,商英知随州,镗知滁州,亦坐敦、卞党,故责。 是日,翰林学士曽肇上书皇帝及皇太后曰:「夫以皇太后定䇿之明,还政之速,著人耳目,可谓盛矣。今陈瓘以一言上及,遂至贬斥,虽非皇太后圣意,然四方万里之逺,岂能家至尸晓?万有一人,或谓皇太后有所不容,则盛德不为无累。臣愚计谓皇帝以瓘之所言狂率而逐之,皇太后以天地之量,隐忍包容而留之,则天下之人,必曰皇帝恭事母仪,不容小臣妄议,其孝如彼,皇太后能含宏光大,虽有狂言,不以为罪,其仁如此,两谊俱得,岂不美哉?丁亥,诏瓘改知无为军,时瓘已出国门,即于门外露章辞免,曰:臣昨日所进札子,请按蔡京之罪,明正典刑。陛下若以臣言为是,则当如臣所请。若以臣言为非,则重加贬窜,乃得允当。所有知无为军敕,不敢祗受」。诏不许辞免。 己丑,复均给职田。 冬十月丙申,以蔡京为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初,章敦既罢,知越州陈瓘等以为责轻,复论「敦在绍圣中置看详元佑诉理局,凡于先朝言语不顺者,加以钉足、剥皮、斩颈、㧞舌之刑,其惨刻如此。看详官如安敦、蹇序辰受大臣讽谕,迎合绍述之意,傅致语言,指为谤讪,遂使朝廷纷纷不已。考之公论,宜正典刑」于是二人并除名,放归田里,而贬敦武昌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丁酉,以尚书右仆射韩忠彦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壬寅,以知枢宻院事曽布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辛亥,诏知荆南府杨畏提举洞霄宫。 乙卯,升端州为兴庆军。 诏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林希降端明殿学士、知扬州。龙图阁待制、知洪州叶祖洽落职,依旧知洪州。龙图阁待制、知青州徐铎落职知湖州。从中丞丰稷言也。 戊午,改知南康军龚原知寿州。 己巳,诏禁曲学偏见,妄意改作,以害国事者。 辛酉,罢平准务。十一月癸亥,改知永兴军蔡京知江宁府。 右正言陈佑言:「林希为中书舍人,草吕大防责词,以司马光变法之初,指名老奸,略无忌惮。苏辙试贤良,而希言辙对䇿之时,已有异志,至于文及甫造为刘挚甘心快意之事,亦希有以启之。陛下灼知奸党,明正典刑,而罪大责轻,人望不厌,况秘殿清职,近臣之优选,维扬㑹府,非待有罪之人,伏望圣明察希用心,最为犯义,重行降黜,投之闲散,以申公宪」。乙丑,诏希落端明殿学士,依旧太中大夫、知扬州。 丁卯,诏修六朝寳训。 时议以元佑、绍圣均有所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释朋党,帝纳其言。庚午,诏改明年元曰建中靖国,由是邪正杂进矣。初,曽布宻陈绍述之说,帝不能决,以问给事中徐绩,绩对曰:「圣意得非欲两存乎?天下之事有是与非,朝廷之人有忠与佞,若不考其实,姑务两存,未见其可也」。 诏知江宁府蔡京落职,提举杭州洞霄宫,从侍御史陈次升言也。京既贬,辅臣谓蔡卞责轻,于是并责卞为少府少监,分司南京,依旧太平州居住。次升又言:「卞之为害,不在章敦下。敦既以散官安置潭州,而卞则止于近地分司,适遂所欲,何名为谪?壬申,诏卞降一官,依前分司移池州居住。戊寅,以观文殿学士安焘知枢宻院事。 庚辰,尚书右丞黄履罢为大学士、提举中太一宫。 乙丑,置《春秋》博士。 辛卯,以礼部尚书范纯礼为尚书左丞。 侍御史陈次升言:「右仆射曽布,性禀奸邪,心懐凶险,顷居枢府,阿顺宰臣,进用匪人,大开边衅,近登宰辅,独擅国权,轻视同僚,威福由已,进㧞亲故,罗列京局,以为耳目,任用门人,置之台谏,以为腹心,子弟招权,交通宾客,其门如市,伏望圣慈,特正典刑,以谢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皇太后不豫,祷于宫观、祠庙、岳渎。戊戌,蔡京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定州。 戊戌,出廪粟减价以济民。 辛丑,虑囚。 甲辰,诏修国朝㑹要。 戊申,降德音于诸路:减囚罪一等,流以下释之。 是岁,辽封高丽王顒为三韩国公。时道宗寿隆六年也。 穆都哩降于女真,时阿苏犹在辽,辽使使来罢兵,未到,英格使乌凌噶实鲁往佐和卓,戒之曰:「辽使来,但换我军衣服旗帜,与阿苏城中无辨,勿令辽使知之,辽使可以计却,勿聴其言,遽罢兵也」。辽使果来罢兵,英格使呼噜宻逊二人与俱,至阿苏城,和卓见辽使,诡谓此二人曰:「我部族自相攻击,干汝等何事?」乃援枪刺杀呼噜宻逊之马,辽使惊骇遽走不敢回,顾径归,居数日,破其城,执敌,汝保杀之,阿苏复诉于辽,辽遣奚节度使乙烈来,英格至来流水见之,乙烈问阿苏城事,命英格曰:「凡攻城所获,存者复与之,不存者备赏,且征马数百匹」。英格与其下谋曰:「若偿阿苏,则诸部不复可号令任用也」。乃令主锥托多两水之民,阳为阻絶鹰路,复使布吉德部节度使言于辽曰:「欲开鹰路,非生女直节度使不可」。辽不知其为英格谋也,信之,命英格讨阻絶鹰路者,而阿苏城事遂止。英格声言平鹰路,畋于土温水,辽使使赏其功,英格令蒲嘉努以辽赐物给主锥托多之民,且修鹰路而还。
资治通鉴后编卷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