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资治通鉴后编卷三十三刑部尚书徐乾学撰
宋纪:三十三起者,雍、敦、牂正。月尽,屠维、恊、洽。十二月,凡二年。
真宗膺符稽古神功譲徳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
天禧二年春正月乙未朔,永州大雪,六昼夜方止,江陵溪鱼皆冻死。 己亥,以赵安仁为御史中丞、兼尚书右丞、左右丞、兼中丞始此。考异㑹要以为去年十二月,今従百官表。
庚子,芝草生真游殿。考异、宋史作「乙未」,今従长编。
及皇后所居崇徽殿,帝作歌诗示宰相。 辛亥,幸元符观、资善堂,宴従臣及寿春郡王府官属,出御制赐寿春郡王恤黎民等歌、元符观资善堂等记颂,并出寿春郡王诗什、笔翰示宰相。 戊午,王钦若等上天禧大礼记四十卷。 己未,诏诸路灾伤州军并设粥贱粜官粟,以惠贫民。 二月丁帽,以升州为江宁府,置军曰建康。命皇子寿春郡王为节度使,加太保,封升王。先是,宰臣屡言王性聪悟,好学乐善,孝谨弥笃,迥然老成,而未正封爵,中外人情,咸所属望,愿早议崇建。帝谦譲久之,洎固请再三,乃许焉。考异以升州为江宁府,号建康军,据实録在丁帽后一日,今従本纪先书之。
戊辰,以寿春郡王友张士逊、崔遵度并为升王府谘议参军,左正言、直史馆晏殊为记室参军。 庚午,右正言刘烨请自今言事许升殿面对,従之。 壬午,对右正言刘烨、鲁宗道于承明殿,凡八刻。 三月壬寅,帝谓宰臣曰:「近日疆陲肃静,民亦安阜」。向敏中对曰:「陛下以徳绥怀,无逺不服,但邉境虽安,而兵数未减,虑多冗费」。帝曰:「今京师兵可议,裁减存其精鋭」。敏中等曰:「军额渐多,农民转耗,近准诏已住召募,或斥去疲老,则冗食渐少」。帝曰:「卿等常冝讲求,务在经久也」。
冨弼曰:兵之不出,于农久矣,近代养兵之法,一系名籍,非老不去一,兵岁约五六十缗,则其中岂容冗乎?臣闻太祖得周代之兵及平蜀,拣成十万,盖要人人精鋭也。太宗添兵止三十馀万,真宗添兵至五六十万,尚虑耗费财用,自庆厯以来,添兵至百馀万,不择精鋭而去冗杂,非经久之计也。
甲寅,右正言鲁宗道言大辟罪如婺州讹言者,望自今精加按覆。帝出其状以示辅臣,且曰:「自今当详议者,更加审细,贵无滥也」。宗道每有风闻,多所论列,帝意颇厌其数。宗道因对自讼曰:「陛下所以任臣者,岂欲徒事纳諌之虚名耶?臣窃愧尸禄,请得罢斥」。帝慰谕良久,他日念之,因题殿壁曰「鲁直」。 丙辰,帝谓宰相曰:「雨足麦茂,丰稔可期,贫乏之民,事须拯济」。诏州县先贷贫民粮种,止勿收。 夏四月乙亥,诏江淮方稔,宜令更留粮储三二百万石以充军食,免其扰民。 庚寅,降天下死罪一等,流以下释之。灾伤地分去年夏秋税及借粮种,悉与除放,今年夏税免十之三。大名府、登莱、潍宻、青渭州免十之四,不得折变、支移、欠负、物色未及依限科校,候丰熟日,渐次催纳。诸处造上供物,追集百姓工匠,有妨农业,并令权罢。如系供军切要者,候次年奏议。 閠月癸帽,知枢宻院事马知节罢为彰徳军节度观察使。考异史作「留后」。今従宰辅编年録。
戊申,奬州团练使李溥坐贪猥,责为忠正节度副使。初,黄震发溥奸赃,遣御史鞫治,得溥私役兵健,为姻家吏部侍郎林特起宅,又附官船贩鬻材木,规取利息,凡十数事,未论次,㑹赦,有司以特故不穷治,大理寺详㫁官考城刘随请再劾之,卒扺溥罪。随甞为永康军判官,军无城堞,伐木为栅,壊辄易之,颇困民力,随令环植柳数十万株,使相聨属以为限界,民得不扰。属县令受赃鬻狱,随劾之,益州李士衡因为令请随不従,士衡怒,奏随苛刻罢归。初,西南夷市马入官,苦吏诛求,随为绳按之,既罢,夷人数百诉于转运使曰:「吾父何在?」事闻,乃得调。 皇城司言拱圣营西南真武祠,泉涌祠侧,汲之不竭,疫疠者饮之多愈。甲寅,诏即其地建祥源观,十女徒跣奔走瞻拜。判度支勾院河南任布言明朝不冝以神怪衒愚俗,不报。五月甲子,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徐王元偓薨。帝临奠恸哭,赠太师、尚书令,追封邓王,谥曰恭懿。 丁帽,命宰臣王钦若管勾修祥源观事。右正言刘烨言前世传圣水者,皆诡妄不经。今盛夏亢阳,不冝兴土木以营不急。疏入,不报。 丙戌,河阳三城节度使张旻言:「近闻西京讹言,有物如帽盖,夜飞入人家,又变为大狼状,微能伤人,民颇惊恐,每夕皆重闭深处,至持兵噐捕逐」。诏设祭醮禳祷。 契丹以张俭守司徒兼政事令。《考异》、《通鉴续编》云:以俭为政事令,今従《辽史》。
俭端悫,不事外饰。初为云州幕官。故事,车驾经行,长吏当有所献,契丹主猎云中,节度使进曰:「臣境无他产,惟幕僚张俭一代之宝,愿以为献」。先是,契丹主梦四人侍侧,赐食人二口,及闻俭名,始悟,因召见,容止朴野,访及世务,因奏二十馀事,皆合㫖。由是眷注日隆,竟至宰相。 六月乙未,以曹利用知枢宻院事。 乙巳,京师民讹言帽妖,至自西京,民聚族环坐,达旦叫噪,军营中尤甚。帝虑因縁为奸,诏立赏格,募人告为妖者。既而得僧天赏、术士耿概、张冈等,鞫之,并坐为邪法弃市,其连坐配流者数人。然讹言实无其状。时自京师以南,皆重闭深处,知应天府王曽今夜开里门,敢倡言者即捕之,妖卒不兴。 辛亥,有彗出北斗,凡三十七日没。秋七月壬申,以星变赦天下,流以下罪,死罪减一等。诏:「自今鏁㕔应举人,所在长吏先考艺业,合格即聴取觧,如至礼部不及格,当停见任。其前后考试官、举送长吏,并重置其罪」。 甲戌,以刑部侍郎、知青州李士衡为三司使。帝作寛财利论赐士衡,士衡请刻圣制于本㕔従之,士衡方进用,王钦若害之,㑹帝论时文之弊,钦若因言:「路振,文人也,然不识体」。帝曰:「何也?」曰:「士衡父诛死,而振为赠告,乃曰世有显人」。帝颔之,士衡以故不大用。八月丁酉,群臣上表请立皇太子,不允。表三上,许之。考异:按宋史真宗本纪作庚寅日,群臣请立皇太子,从之。今従长编作丁酉。
先是,知梧州陈执中上复古要道三篇,帝异而召之。帝时已属疾,春秋髙,大臣莫敢言建储者。执中既至,进演要三篇,以早定天下根本为说。翌日,帝以他疏示辅臣,皆赞曰:「善」。帝指其袖中曰:「更有善于此者」。出之即演要也。因召对便殿,劳问久之,寻擢为右正言。执中,恕之子也。考异、实録载执中得见于崇政殿,其日甲寅在立太子后凡十日。据本传,则执中既见逾月乃立太子,不知孰是。以事理推之,本传当得其实。盖群臣因执中言,始有建储议见于崇政,恐非初对也。今従本传。执中附传与正传载所上演要亦小不同,今従正传,考据必详审耳。
癸帽,诏前岁上圣号册宝所赐酺,今秋丰稔,可追行之。 甲辰,立升王受益为皇太子,改名祯。大赦天下,宗室并加恩。文武常参官子为父后见任官者赐勲一转。乙巳,以翰林学士晁迥为册立皇太子礼仪使。命秘书监杨亿撰皇太子册文,知制诰盛度书册,陈尧咨书宝。 丁未,以参知政事李迪兼太子宾客。帝初欲授迪太子太傅,迪辞以太宗时未甞立保傅,乃止兼宾客,而诏皇太子礼,宾客如师傅,有殿侍张迪者,春坊祇候,太子不欲其名,与宾客同,改名克一,迪奏其事,帝喜,以告辅臣。 诏中书门下五品、尚书省御史台四品、诸司三品,见皇太子,并答拜,自馀受拜。 壬子,彭王元俨进封通王。 癸丑,帝作《元良箴》赐皇太子,又作诗分赐宾客而下。 徐国长公主进封福国、邠国长公主,进封建国,宿国长公主进封鄂国。 丁巳,诏皇太子月给钱二千贯。礼仪院言:「至道中,敕百官于皇太子称名,宫僚称臣。续准敕,依皇太子所请,宫僚止称名」。诏如至道之制。 九月丁帽,御天安殿,册皇太子。 三司假内藏银十万两。 庚辰,御正阳门考异宋史作乾元门。
观酺凡五日。帝作稼穑倍登诗、欹器、戒酒二论示辅臣。 祥源观成,观宇凡六百一十三区。 冬十月乙未,雪,帝作《瑞雪诗》赐辅臣。 癸丑,左谏议大夫孙奭言茶法屡改,非示信之道,望遣官重定经久之制。即诏奭与三司详定,务従寛简。未几,奭出知河阳事,遂止。奭初自宻州代还,时方置天庆等节,天下设斋醮张,燕费甚广,奭请裁省浮用,不报。 丙辰,契丹命萧巴雅尔等伐高丽。 十一月己未,以翰林学士晁迥为承㫖,时朝廷数举大礼,诏令多出迥手,甞夜召对,帝令内侍持御前巨烛送归院。 乙亥,起居舍人吕夷简言澶、魏丰熟,望出内藏钱二十万贯市刍粮従之。 十二月,契丹萧巴雅尔等与高丽战于茶、陀二河,契丹师败绩。 参知政事张知白与宰相王钦若论议多相失,因称疾辞位,丙午,罢为刑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知天雄军,帝赋诗饯之。
三年春正月壬戌,契丹封沙州节度使曹顺为炖煌郡王。曹顺即曹贤顺也。
丁帽,翰林学士钱惟演等四人权同知贡举。 乙亥,诸路贡举人郭𬓲等四千三百人见于崇政殿。时𬓲冒缌丧赴举,为同軰所讼,殿三举,同保人并赎金殿一举。时有司欲脱宋城王洙,问洙曰:「果保𬓲否?不然,可易也」。洙曰:「保之不愿易也」。遂与𬓲俱罢。考异:王洙本传云:𬓲冒祖母禫,墓铭作「母禫」。今従实録。
吕中曰:太祖之世,进士不过三十人,诸科五十人,太宗在位,二纪登科近百人,真宗时一岁至有千八百馀人,当世道寛平之时,法令简约,上之人虽不多为之涂,以开其纷争之习,亦不狭为之涂,以抑其好进之心,是以考察之法,虽不求详,而自不容于略也,收取之门,虽不求寛,而自不容于狭也,自糊名之法,始于景徳,誊録之法,始于祥符同保连坐之法,严于天禧,法令虽宻,所取非人望矣,然犹未至尽委之法,贾邉之背,经㫖以立异黜之,李迪之偶失韵,以越格收之,朝廷议论质实如此,故王洙宁受同保连坐之罪而不辞,则人心风俗,其淳厚尢可想也!
京西转运使胡则,言滑州进士杨世质等诉本州黜落,即取元试卷付许州通判鄢陵崔立看详,立以为世质等所试不至纰缪,已牒滑州依例解发。诏转运司具析不先奏裁,直令解发縁由以闻,其试卷仰本州缴进,世质等仍未得解发。及取到试卷贡院,言不合充荐。诏落世质等,而劾转运使及崔立罪。立初为果州团练推官,役兵辇官物,他州道险,乃率众钱佣舟载归,知州姜从革论如率敛法,三人当斩,立曰:「此非私己,罪止杖耳」。从革初不聴论奏,诏如立议。帝记其名,代还,特转大理寺丞、知安丰县。立性淳谨,尤喜论事。大中祥符间,天子既封禅,士大夫争奏符瑞,献赞颂,立独言:「水发徐兖,旱连江、淮,无为烈风,金陵大火,是天所以戒骄矜,而中外多上云露、草木、禽虫、诸物之瑞,此何足为治道言哉!愿敕有司,草木之异,虽大不録,水旱之变,虽小必闻」。前后凡上四十馀事云。考异:按崔立此疏,他史或载入丁谓上封禅祥瑞图,后亦因事而附见之耳,其月日要不可考。今从《长编》附载于此。盖縁看详试巻一节彚立事而类书之通以列传之体也。不然,则其为果州团练推官事,又安从书乎?《编年纪事之法,必以李氏《长编》为正。
是月,三司言:「使臣传宣取物,承前止是口传诏㫖,别无慿由,致因縁盗取钱物,今请下入内内侍省置传宣合同司,专差内臣一员主之,以絶斯弊」。从之。 二月壬寅,知越州高绅请严禁僧尼受父母礼拜。诏从之,违者重决罚。 丁未,出皇太子所书御诗赐宰相,帝作学书歌赐皇太子。丙辰,又作《劝学吟赐之。 契丹以王继忠为南院枢宻使。 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乙丑,三司假内藏库银一十三万。 丙寅,亲试礼部奏名贡举人,得进士王整以下六十三人,赐及第,八十六人同出身。又赐学究诸科各及第出身有差。 癸未,入内副都知周怀政,日侍内廷,权任尤盛,附㑹者颇众,中外帑库皆得专取,因多入其家,性识凡近,酷信妖妄。有朱能者,本单州团练使田敏家厮养,性凶狡,遂赂怀政亲信,得见,妄谈神怪事以訹之,怀政大惑,援引能至御药使、领阶州刺史,俄于终南山修道观,与殿直刘益軰造符命,托神言国家休咎,或臧否大臣,时冦凖镇永兴,能为巡检,倚凖旧望,欲实其事,凖性好胜,喜其附己,多依违是月,凖奏天书降乾佑山中,盖能所为也,中外咸识其诈,帝独不疑。考异刘攽作冦。凖传云:朱能献天书,上以问王旦,旦曰:始不信天书者,冦凖也。今天书降凖所当令凖上之,则百姓将大服。乃使周怀政谕凖,凖始不肯而凖婿王曙居中,与懐政善,曙固要凖,凖乃従之。按王旦卒于天禧元年正月,而凖上天书乃三年三月,攽误甚矣。或钦若实为此,非王旦也。
夏四月辛帽,备仪仗至琼林苑迎𨗳天书入内,太子右谕徳鲁宗道上疏,略曰:「天道福善,祸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则作福以报之,失其道则出异以戒之,又何书哉?臣恐奸臣肆其诞妄,以惑圣聴也」。知河阳孙奭上疏言:「朱能者,奸憸小人,妄言祥瑞,而陛下崇信之,屈至尊以迎拜,归秘殿以奉安,上自朝廷,下及闾巷,靡不痛心疾首,反唇腹非。又曰:天且无言,安得有书?天下皆知能所为,独陛下一人不知耳,乞斩能以谢天下」。帝虽不聴,然亦不罪奭也。考异李焘曰:奭本传载天且无言,安得有书之对在祥符初,恐误也。移见祀汾阴前,又见于此。朱能所献天书,其迎奉之礼,盖不减祥符,而国史宝録讳之,遂不复详,且失其时日。按稽古録于是年三月载冦凖奏天书降乾佑山中,今用此为据,系之三月末。鲁宗道、孙奭谏疏亦不得其时,因此附见。国老闲谈以宗道所諌为指祥符,则误也,今追正之。记闻载奭谏语,比之正传尤切直,恐奭不但一疏,今并载之,可见先朝容直臣也。按李维集有贺天书降两表,其一云四月四日迎奉入内,其二云八月二十四日迎奉入内。今并用此月日,载之长编。
吕中曰:至是李文靖之言验矣!封禅之议决于丁,谓大计有馀之一言,天书之降,成于钦若神道设教之一语,虽以王文正之硕徳重望,不敢有异议,其后冦凖之复相,亦以朱能之天书而入,当时极言其非者,惟孙奭一人而已,天何言哉?此真足以破人主之惑」。河东转运使李放贡钱三十万贯、粮百二十万石,诏奬之。 己亥,召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永兴军府冦凖赴阙。
吕中曰:冦忠愍之,入相凡三:忘身徇国,守道嫉邪,见于同列之称荐者然也。官居鼎鼐,宅无楼台,播于处士之歌咏者然也。堂吏之进例,簿则叱之门生之献,三䇿,则谢之甚至,澶渊之役,不沮不屈,亲扶日毂,屹然如山,百万貔貅,折棰笞之,使三十馀年,边无牧马,公之勲烈何如哉?
壬寅,召近臣诣真游殿,朝拜天书。 五月乙丑,左谏议大夫、知郓州戚纶,责授岳州团练副使,以提㸃刑狱官李仲容奏纶有讪上语故也。纶笃于古学,善谈名理,喜言民政,颇近迂阔,事兄维友爱甚厚,与交游故旧,以信义著称,士子谒见者,必询其所业,访其志尚,随才诱掖之,甞云:「归老后得十年在乡闾讲习,亦可以恢道济世」。大中祥符中,恩宠甚盛,乐于荐士,每一奏十数人,皆当时知名者。晚节为权幸所排,遂不复振。 乙亥,以右正言刘烨判三司户部勾院。盖执政者不欲其专任言责,故兼他职。辛巳,监察御史刘平为盐铁判官,章频为度支判官,御史于是复兼省职。考异刘平传云:「平为御史,数上疏论事,为丁谓所忌,久之,除盐铁判官」。按此年六月戊戌谓方参政,恐误也。元年二月丁丑,诏别置諌官,御史六员,不兼他职,今烨与平、频皆兼省职,非当日诏意也。
甲申,冦凖自永兴来朝,凖将发,其门生有劝凖者曰:「公若至河阳,称疾坚求外补,此为上䇿。傥入见,即发乾佑天书之诈,尚可全平生正直之名,斯为次也,最下则再入中书耳」。凖不怿,揖而起,卒及于祸。 六月戊子,保信军节度使丁谓自江宁来朝,召之也。 先是,江淮发运使贾宗言:「诸路岁漕,自真、扬入淮、汴,歴堰者五粮,载剥卸民,罢牵挽舰舟,由此速壊。今议开扬州古河,缭城南接运渠,毁龙舟、新兴、茱萸三堰,通漕路以均水势,岁省官费十万,功利甚厚」。诏按视,以为当然,于是杀成水,注新河,与三堰平,漕船无阻,公私大称其便,赐诏奬之。 甲午,左仆射、平章事王钦若罢为太子太保。时钦若恩遇浸衰,人有言其受金者,钦若于帝前自辨,乞下御史台覆实。帝不悦,曰:「国家置御史台,固欲为人辨虚实耶?」钦若惶恐,因求出藩,㑹商州捕得道士谯文易畜禁书,能以术使六丁六甲神,自言甞出入钦若家,得钦若所遗诗及书。帝以问钦若,钦若谢不省,遂罢相,制辞以均劳之意。従优礼云。寻命判杭州」。考异判杭州,实録无其日于可太子太保归班下,即云寻命判杭州,今仍之。受金覆实,据记闻载苏颂子容语,此必不妄。
丁酉,以李允则为客省使、知镇州兼镇定钤辖。允则在雄州十四年。考异自景徳三年四月为安抚副使,九月乃知雄州,至今凡十四年也。二年正月,甞知雄州,二月即改命何承矩,而徙允则知瀛州。司马光记闻云允则在雄州十八年,盖误也。
河北既罢兵,允则治城垒不辍,契丹疑违誓约,既而有以为言,诏诘之,允则奏言:「初通好不即完治,他日复安敢动乎?」帝以为然。城北旧有瓮城,允则欲合大城为一,先建东岳祠,出黄金百两为供器,导以鼓吹,居人争献金银,久之,宻自撤去,声言盗自北至,遂下令捕盗,三移文北界,乃兴板筑,扬言以䕶祠而卒,就闗城浚壕起月堤,自此瓮城之人悉内城中。始,州民多以草覆屋,允则取材木西山,大为仓廪营舍,教民陶瓦甓,标里閈,置廊市邸舍、水磑,城上悉累甓,下环以沟堑,莳麻植榆柳,广阎承翰所修屯田,架桥、引水,作石梁,筑构亭榭,列堤道,以通安肃、广信、顺安军岁修禊事,召界河,战棹为竞渡,纵北人游观,潜寓水战。州北旧设陷马坑,城上起楼为斥堠,望十里,自罢兵,人莫敢登,允则曰:「南北既讲和矣,安用此为?」命撤楼夷坑,为诸军蔬圃,浚井疏洫,列畦垄,筑短垣,纵横其中,植以荆棘,而其地益险阻,因治坊巷,徙浮图北垣上,州民旦夕登望三十里,下令安抚司所治境有隙地悉种榆,久之榆满塞下,上元旧不然灯,允则结彩山聚优乐,使夜纵游。明日,侦知北酋欲间入城观之,允则与同僚伺郊外,果有紫衣人至,遂与俱入传舍,不交一言,出奴女罗侍左右,剧饮而罢,且置其所乘驴庑下,使遁去,即幽州统军也。后数日,为契丹所诛,尝燕军中而甲仗库火,允则作乐行酒不辍,副使请救,不答。少顷火熄,命悉瘗所焚物,宻遣使持檄瀛州,以茗笼运器甲,不浃旬,兵数己完,人无知者。枢宻院请劾不救火状,帝曰:「允则必有谓,姑诘之。对曰:兵械所藏,儆火甚严,方宴而燔,必奸人所为。舍宴救焚,事或不测。一日,民有诉为强人殴伤而遁者,允则不治,与伤者钱二千,众以为怯。逾月,幽州以其事来诘,答以无有,葢他谍欲以殴人为质验,比得报以为妄,乃杀谍。云翼卒亡入北界,允则移文督还,契丹报以不知所在,允则曰:「在某所」。契丹骇,不敢𨼆,即归卒,乃斩以徇,后无敢亡者。允则不事威仪,间或步出,遇民可与语者,延坐与语,以是洞知人情,讼至,无大小,面讯立断,善抚士卒,皆得其用,盗发辄获,人亦莫知其由。身无兼衣,食无重羞,不蓄赀货,当时邉臣鲜能及之者。 戊戌,以冦凖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平章事、保信军节度使,丁谓为吏部尚书、参知政事。故事,节度使除拜当降麻,翰林学士盛度以为参知政事,当属外制,遂命知制诰宋绶草辞,谓甚恨焉,谓在中书,凖谨甚,尝㑹食羮,污凖须,谓起徐拂之,凖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谓甚愧之,由是倾构始萌矣。吕中曰:「王钦若罢,则冦凖用此君子小人,不可两立也。以冦凖为相,而丁谓参政,此又君子小人不可共政也!然凖当是时不可出矣,方其始召门生三䇿,为凖谋甚善,而凖不之悟,甘蹈下䇿,何耶?
龟鉴曰:「朋党之祸,其萌于丁冦,并命之时乎?薰莸不可同器,鸾隼不可并栖,从古然也,何当时之不察?及此㑹食都堂,拂须有责,初无他意,丁谓不堪而衔之,结衅其兆于此矣!澶渊之还,大勲未报,钦若念衅鼓之隙,而忍肆投琼之譛,利用懐议事之愤,而公为下石之谋,钱惟演、冯拯之徒翕于前,刘承珏、陈彭年之流推于后,彼谮人者投畀豺虎可也,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何为一信谗言哉?一出而守北门之钥,再出而涉雷阳之波,公之迹危矣。噫!公之忠节义概,能折百万之兵,而不能折众口之谗,能起外人之问,而不能起邪人之敬,能感雷阳之竹,而不能感当时流俗之心,然于真宗则何憾焉?甞因是而窥帝之本心,史述澶渊归,上所待凖者甚厚,曰甚厚云者,盖未尝以薄待凖也,史谓上既従,惟演言擢丁谓利用平章事,而所以待凖者如故,曰如故者,是待凖之心无以异于前日也,有以深责冦凖为言者,上则曰自太傅以上更加优礼,有以且令凖出外为请者,上则曰有何名目?至于末年,国史直笔以书之曰:冦凖罢相,继以三黜,皆非上本意。岁馀,上忽问曰:吾目中久不见冦凖何也?吁真宗之心,于是乎白矣!巧言如簧,荧惑圣聴谓之罪,其可胜诛,壮哉!李迪奋身而愤曰:迪起布衣而位宰相,有以报国,死且不恨,安能附权臣为自安计!直对上前歴数,谓奸谓,于是罢知河南,有言自里,厥应如响,不逾月而复相焉,他时流落至死,王曽闻之曰:此人智数不可测,若不死,未必不复用,天下之不幸,可胜道哉!死一谓则为天下福生,一谓则为天下祸。奸人可畏如是,可不谨哉?
滑州决河泛澶、濮、郓、齐、徐境,遣使救被溺者,䘏其家,丁未,以吏部侍郎林特为尚书左丞、玉清昭应宫副使。特性邪险,善附㑹,故丁谓始终善特,亟引用之。 秋七月辛酉,知河南府冯拯言父老、僧道、举人等列状,愿赴阙请车驾封中岳。帝曰「兹事体大,未可轻议」令拯慰遣之。 三司假内藏钱五十万贯、绢十万疋。 学士院言:「凖诏大理评事胥偃与试,偃乃盛度婿,又钱惟演亲戚,欲乞下别处」。诏送舍人院试,自是有亲嫌者并如例。戊辰,诏以十一月十九日有事于南郊。 殿前都指挥使、忠武节度使曹璨卒,车驾即临奠之,赠中书令,谥武懿,録其子仪及二侄外孙官。璨起贵胄,以孝谨称,习知韬略,虽无攻战之效,然累歴邉任,领禁卫十馀年,善抚士卒,忠厚谦静,未甞有过,晚节颇伤吝啬,物议少之,璨母甞阅其家帑,见积钱数万,召璨谓曰:「汝父履歴中外,未甞有此积也,可知不及汝父逺矣!」 三司假内藏钱帛二百四十五万。 己帽,群臣表上尊号曰体元御极感天尊道应真宝运文徳武功上圣钦明仁孝皇帝,不允,凡五上,従之。 庚辰,屯田员外郎锺离瑾言:「切见诸州长吏,才境内雨足苖长,即奏丰稔,其后霜旱蝗螟灾沴,皆隠而不言,上罔朝廷,下抑氓俗。请自今诸州有灾伤处,即时腾奏,命官检视,如所部丰登,亦须俟夏秋成日乃奏。如奏后灾伤者,聴别上言,隠而不言,则论其罪」。从之。 八月丁亥,以天书再降于乾佑县,大赦天下,制曰:「朕寅奉丕基,抚宁中宇,庆灵积厚,髙明博临,受河洛之图书,开圣真之鸿绪,陈嘉牲于崇巘,沈瑄玉于隆脽,顺拜文罽之坛,恭荐镂琼之版,储精渊妙,敷化醇醲,矧惟咸镐之区,是为神明之奥,名山之内,福地在焉,载严曲宻之都,式伫鸿蒙之驾,清心昭格,璇极览观,由兹鹑首之封,荐锡龙绨之检,谕朕以辅徳,朂朕以爱民,告临降之先期,述延洪之景佑,介子孙于千亿,保宗社于大宁。而又乃顾皇储,继颁宝命,昭其仁孝之志,示以报应之祥,斋庄载披,惕厉弥至,考诸册牒,允谓殊尤。昔燧皇掘机,但有苍渠之刻,虞舜负扆,止观河渚之文,岂若祚我菲躬,庆及元嗣,膺兹繁祉,宝冠皇图,思与万邦,共均纯嘏,仰答髙旻之贶,用推肆𤯝之恩,考异:李焘曰:「郊恩宻迩,忽降大赦」,盖以乾佑天书再降故也。及周懐政,朱能等败,史官讳之,遂改易制辞,自「恭荐镂琼之版」以下,但云「迨兹二纪,驯致小康,邦本既宁,天休允集,顾惟阴隲,奚独在予,思与万邦,共膺纯嘏」,遂大赦天下。臣焘初读实録、国史,固疑,此赦之必有所为也。检㑹要云以天书而赦,殊不及之,因令于诸州所编録建隆以来赦文,寻出全本,则其辞盖昭然。且朱能等伪造天书,实録,正史皆略之,惟此制辞差详,恐其忘逸,今特著于此。原史官所以深讳者,为过举也,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尤可见真宗之盛徳矣,若乃抹杀其事,窜改其辞,使后人漫不可晓,既失史官之职,又没帝王改过之善,臣焘之所不敢従也。今㑹要乃三朝㑹要,今五朝㑹要已改云以天下小康,故降赦」,盖从史也。孙奭等諌疏,或在此赦后,然三月末已载之,不复迁改,且天书实再降,则奭等于初降,即上谏疏,亦不可知尔。臣某曰:为尊亲讳《春秋之遗意,然事不可没法,亦所当昭也。以天书再降而赦,因朱能等败而遽改其文,并没其事,亦失史官之职矣。臣按李焘考异:方知长编纪事之善,他诏书縁文繁帙广,不能尽载,此诏同异,不可不备。列以示来兹制曰:朕寅奉丕基,抚宁中宇,庆灵积厚,髙明博临,受河洛之图书,间圣真之鸿绪,陈嘉牲于崇巘,沈瑄玉于隆脽,顺拜文罽之坛,恭荐镂琼之版,储精渊妙,敷化醇醲,矧惟咸镐之区,是为神明之奥,名山之内,福地在焉。载严曲宻之都,式伫鸿蒙之驾,清心昭格,璇极览观,由兹鹑首之封,荐锡龙绨之检,谕朕以辅徳,朂朕以爱民,告临降之先期,述延洪之景祜,介子孙于千亿,保宗社于大宁。而又乃顾皇储,继颁宝命,昭其仁孝之志,示以报应之祥,斋庄载披,惕厉弥至,考诸册牒,允谓殊尤。昔燧皇掘机,但有苍渠之刻,虞舜负扆,止观河渚之文,岂若祚我菲躬,庆及元嗣,膺兹繁祚,宝冠皇图,思与万邦,共均纯嘏,仰答高旻之贶,用推肆𤯝之恩。此原诏文,考异所谓今诸州缟録建隆以来赦文,寻出全本者也。自恭荐镂琼之版下削去储精渊妙至末三十八句,但接云迨兹二纪,驯致小康,邦本既宁,天休允集,顾惟阴隲,奚独在予?思与万邦,共膺纯嘏,此考异所谓周懐政、朱能等败,史官讳之,遂改易制词者也。今两载其诏,一则不敢没前人作史之苦心,二则使后世读书尚论之士得其实迹,有所折衷,见立法垂戒,固不可过讳,以无徵立说著书,尤不可卤莽而塞责也。
滑州龙见,河决。 彰徳军留后马知节以疾留京师,逾年,表求外任,命知贝州兼部署,将行,请对,帝闵其羸,令归本镇。上党、大名之民争来迎谒,疾浸剧,俄求还京师,卒,遗命诸子,令辞诏𦵏,帝深轸悼之,赠侍中,谥正惠,官其子孙四人。知节习兵事,以方略自任,颇涉文艺,每应诏,亦为诗咏,所与游接,必一时名士为治専务,抑豪强,恤孤弱,性刚直,敢言无避,未甞少自卑屈,求之武人,盖鲜俪云。辛帽,太白昼见。 大㑹道释于天安殿建道场,凡万三千馀人。己亥,帝亲临视,以药银铸大钱,面赐之。 戊申,自琼林苑迎奉天书入内。 庚戌,遣使安抚水灾州军,有合寛恤改更事件,与转运使副所在长吏㑹议施行。 九月庚申,赐大理寺丞王质进士及第。质,旦之犹子,献文召试故也。 诏自今应犯赃注广南、川陜幕职、州县官,委逐路转运使常加紏察,再犯赃罪者,永不録用。时司勲员外郎梁象言:「川陜幕职、州县官,曽坐赃左降者,多复恣贪,逾扰逺民,请自今犯赃者不注川陜官,并除广南逺恶州军」。帝以广南亦吾民也,且非自新之道,故特有是诏。 辛巳,参知政事李迪言:皇太子举动由礼,言不轻发,视伶官杂剧,未甞妄笑,左右瞻仰,无不恭肃。帝曰:「常日居内庭,亦未尝妄言也」。冦凖曰:「皇太子天赋仁徳,严重温裕,复禀圣训,勤道力学,实邦家之庆也」。 冬十月己酉,知审刑院盛度言:在京及诸路止有断按三道,值降圣节不奏,自馀絶无刑牍,请宣付史馆。冦凖曰:「汉文帝、唐明皇时,皆几乎刑措,盖当时诸侯专杀,有闻于朝廷者,有便冝而行者,今幅员万里,徒流以上合闻逹者皆奏牍,以此较之,则圣朝刑讼清简,过古昔逺矣!此陛下以徳化民,精意钦恤所致,臣等不胜大庆」。再拜称贺,诏奬度等。 十一月辛酉,合门、太常礼院上大礼称庆合班图,皇太子序位在宰相上,太子恳譲,帝以谕辅臣,冦凖等面陈储副之重,不可让抑,望遵仪制,凡再请乃许。 诏自今给事中、諌议大夫、中书舍人,母妻并封郡君,初止封县,枢宻直学士、给事中王曙冦凖女婿也,因改旧制,议者非凖专私而不忌云。 己巳,谒景灵宫。是日,月重轮。庚午,飨太庙。辛未,合祭天地于南郊,大赦天下。 甲戌,皇太子言于玉清昭应宫建殿置经藏,以资圣算功毕,有诏褒答,赐殿名曰长生崇寿。 丁丑,谒玉清昭应宫,还,御天安殿,受册尊号。 十二月丙戌,富州蛮首向光泽表纳疆土,帝曰:「朝廷得之安用?当是其亲族不相容耳」。命转运司察之,果然。 癸巳,以任中正、周起并为枢宻副使。 辛亥,高丽王询遣使乞贡方物于契丹,契丹主许之。 是月,河中府处士李渎、陜州处士魏野皆卒,诏各赠秘书省著作郎,赐其家禾帛,州县常加存恤,二税外蠲其差役,野善、王旦寇,凖每赠诗,必劝以早退,旦凖皆不能用,识者髙之。 是岁,天下户八百五十四万五千有奇,口一千九百四十七万有奇。
资治通鉴后编卷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