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资治通鉴后编卷七十六刑部尚书徐乾学撰
宋纪七十六起著雍涒滩正月尽屠维作「噩」六月凡一年有半
,神宗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徳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名顼,英宗长子,母曰宣仁圣烈皇后髙氏。庆厯八年四月戊寅,生于濮王宫,祥光照室,群䑕吐五,色气成云。八月,赐名仲针,授率府副率,三迁至右千牛卫将军。嘉佑八年,侍英宗入居庆寜宫。英宗即位,授安州观察使,封光国公。帝天性好学,请问至日晏忘食,英宗尝遣内侍止之,帝正衣冠拱手,虽大暑未尝用扇。是年九月,加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淮阳郡王,改今名。治平元年,进封颍王。十二月壬寅,立为皇太子。
熈寜元年春正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诏改元。 复命武臣同提㸃刑狱。 丁丑,以旱,减天下囚罪一等,杖以下释之。 壬午,令州县掩暴骸。 丁亥,命宰臣极言阙失。 庚寅,御殿复膳。 壬辰,幸寺观祈雨。 参知政事赵概,数以老求去,丙申,罢知徐州。概秉心和平,与人无怨恶,在官如不能言,然阴以利物者为多,时议比之刘寛、娄师徳。 以三司使唐介参知政事,帝问司马光曰「唐介参预何如」光曰「介素有刚劲之名,外人甚喜。故事,执政坐待漏院,宰相省阅所进文书,同列不得闻」。介谓曾公亮曰「身在政府而事不预知,上或有所问,何辞以对」。乃与同视,后遂以为常。 丁酉,诏修英宗实録。 壬寅,诏太学增置外舍生百员。初,太学置内舍生二百员,官为给食,至是,待次盖百馀人,谏官以为言,故有是诏。二月辛亥,令诸路每季以雨雪闻。 乙卯,以孔宗愿子若䝉为新泰县主簿,袭封衍圣公。 初,言者交论种谔擅兴边事,诏系长安狱,谔乃悉焚当路所与简牍,置对,无一语罣人,惟自引伏。丙辰,贬谔秩四等,安置随州。司马光进读《资治通鉴》至蘓秦约六国从事,帝曰:「蘓秦张仪掉三寸舌,乃能如是乎?」光对曰:「秦仪为纵横之术,无益于治,臣所以存其事于书者,欲见当时风俗,専以辩说相髙,人君悉国而聴之,此所谓利口覆邦者也」。帝曰:「朕闻卿进读,终日忘倦」。 帝谓文彦、博等曰:「天下敝事至多,不可不革」。彦博对曰:「譬如琴瑟不调,必解而更张之」。韩绛曰:「为政立事,当有大小先后之序」。帝曰:「大抵威克厥爱,乃能有济。 三月癸酉朔,帝谓文彦博等曰:「当今理财,最为急务,养兵备邉,府库不可不丰,大臣宜共留意节用」。又曰:「汉文身衣弋绨,非徒然也,盖亦有为为之耳,数十年间,终有成效,以此言之,事不可不勉也」。 庚辰,夏国主遣薛宗道等来告哀,帝问杀杨定事,宗道言杀人者先已执送之矣,乃赐诏慰之,并谕令上大首领数人姓名,当爵禄之,俟李崇贵至,即行册礼。及崇贵至,云定奉使谅祚尝拜称臣,且许以归沿边熟户。谅祚遗之宝剑宝鉴及金银物。初,定之归,上其剑鉴而匿其金银,言谅祚可刺,帝喜,遂擢知保安。既而夏人失绥州,以为定卖已,故杀之。至是事露,帝薄崇贵等罪而削定官,没其田宅万计。 乙酉,帝谓文彦、博等曰:「任人各以所长乃可立事,至于有过寡行之人,或亦可用,但不宜使在左右耳」。 丙戌,诏恤刑。 戊子,作太皇太后庆寿宫、皇太后、宝慈宫。 乙未,诏河北转运司预计置赈济饥民。 丁酉,潭州雨毛。 夏四月壬寅朔,判汝州富弼入见,以足疾许肩舆至殿门,帝特为御内东门小殿见之,令其子绍隆掖以进,且命毋拜,坐语,从容至日昃,问以治道,弼知帝鋭于有为,对曰:「人君好恶,不可令人窥测,可窥测则奸人得以傅㑹其意。陛下当如天之鉴人,善恶皆所自取,然后诛赏随之,则功罪无不得其实矣」。又问边事甚悉,弼曰:「陛下临御未乆,当先布徳泽,愿二十年口不言兵,亦不宜重赏边功,干戈一起,所系祸福不细」。帝默然,良乆,又问为治所先,弼曰:「阜安宇内为先」。帝称善,欲以集禧观使留之,弼力辞赴郡。 乙巳,诏翰林学士王安石越次入对。安石本楚士,未知名于中朝,以韩、吕二族为臣室,欲借以取重,故深与韩绛、韩维及吕公著友,三人更游扬之名始盛,帝在藩邸,维为记室,每讲说见称,辄曰:此维友王安石之说也」。及为太子庶子,又荐以自代,帝由是想见其人,甫即位,命知江寜府,数月,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至是始造朝,入对,帝问为治所先,对曰:择术为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末世学者不能通知,以为髙不可及耳。帝曰:卿可谓责难于君矣,然朕自视𦕈然,恐无以副卿此意,卿悉意辅朕,庶几同济此道。又问安石: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以何道也?安石退而奏书,其略曰:「太祖躬上智独见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伪,指挥付托,必尽其材,变置施设,必当其务,故能驾驭将帅,训齐士卒,外以捍夷狄,内以平中国,于是除苛赋,止虐刑,废强横之藩镇,诛贪残之官吏,躬以简俭为天下先,其于出政发令之间,一以安利元元为事,太宗承之以聪武,真宗守之以谦仁,以至仁宗英宗无有逸徳,此所以享国百年而天下无事也。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义,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格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差役,而未尝特见救䘏,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乆其疆埸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頼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敎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踈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勤忧而国不强,頼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资,承无穷之緖,知天助之不可,常知人事之不可怠,然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臣不敢辄废将明之义,而茍逃忌讳之诛,陛下幸赦而留,神天下之福也。明日,帝谓安石曰:昨阅卿所奏书,可谓精画计治道无出于此,所条众失,卿必已一一经画,试为朕详言施设之方」。安石曰:「遽数之不可尽,愿陛下以讲学为事,讲学既明,则施设之方,不言而自喻矣。 辛亥,同天节群臣及辽使初上寿于紫宸殿。 礼官议欲用唐故事,以五月朔请御大庆殿受朝,因上尊号,翰林学士吕公著言:「五月㑹朝始于唐徳宗取术数厌胜之说,宪宗以不经罢之,况尊号非古典,不系人主重轻,陛下方度越汉唐,追复三代,何必于阴长之日,为非礼之㑹,受无益之名?」从之。 庚申,吕公著、王安石等言,切寻故事,侍讲者皆赐坐。自乾兴以来,讲者始立,而侍者皆坐聴。臣等窃谓侍者可使立,而讲者当赐坐,礼官韩维、刁约、胡宗愈言宜如天禧旧制,以彰陛下稽古重道之意。刘攽曰:侍臣讲论于前,不可安坐避席立语,乃古今常礼君使之坐,所以示人主尊徳乐道也。若不命而请,则异矣。龚鼎臣、蘓颂、周孟阳、王汾、韩忠彦皆同。攽议曰:乾兴以来,侍臣立讲厯,仁宗、英宗两朝,行之且五十年,岂可一旦以为有司之失而轻议变更乎?帝问曾公亮,公亮曰:臣侍仁宗书筵亦立。后安石因讲赐留,帝面谕曰:卿当讲日可坐」。安石不敢坐,遂已。 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刘敞卒。敞学问渊博,寝食坐卧,未尝不以六经自随,尝蝇头细书一册,置夹袋中,谓之夹袋六经」,自佛老、卜筮、天文、方药、山经、地志,皆究知大略。尝夜视镇星,谓人曰:「此于法当得土,不然则生女」。后数月,两公主生,又言「岁星往来虚危间,色最明盛,当有兴于齐者。岁馀而英宗以齐州防御使入承大统,尝得先秦彝鼎数十,铭识竒奥,皆案而读之,因以考知三代制度,尤珍惜之,每曰:「我死,子孙以此烝尝,我朝廷每有礼乐之事,必就其家以取决焉」。为文尤赡敏,掌外制时,将下直,㑹追封王主九人,立马却坐,顷之,九制成。欧阳修每于书有疑,折简来问,敞对使答之,笔不停,手修辄叹服。庆厯以前,学者守注䟽之说,至敞为七经小传,始与诸儒异,后王安石修经义,盖本于敞,而新竒抑又甚矣。 癸亥,以孙觉为右正言、同知谏院。帝与觉言,欲革积弊,觉曰「弊固不可以不革,革而当,其悔乃亡」帝称其知理。五月癸酉,帝谓文彦博等曰「丁谓、王钦若、陈彭年何如人」彦博等各以所闻对,因言「当时修建宫殿,皆谓等开之耗,祖宗积储过半,至今府库不复充实」帝曰「王旦为宰相,不得无过」韩绛曰「旦尝谏真宗不从,求去位」又弗许。帝曰「事有不便,当极论列,岂可以求去塞责」。 国子监言:「补试国子监生以九百人为额」。从之。 甲戌,募饥民补厢军。 庚辰,诏两制及国子监举诸王宫教授。 戊戌,废庆成军。 六月癸卯,録唐魏征、狄仁杰,后从韩琦请也。 丁未,占城来贡。 辛亥,诏诸路与监司访寻州县兴复水利,如能设法劝诱修筑塘堰圩堤,功利有实,当议旌宠。 乙卯,赐知唐州髙赋敕书奬谕赋,在唐五年,比罢,增户万一千有竒,辟田三万馀顷,而山林榛莽之地,皆为良田,岁益税二万二千有竒,作陂堰四十有四云。 是月,河溢恩州乌栏堤,又决冀州枣强埽,北注瀛州之域。 秋七月癸酉,诏谋杀已伤,案问欲举自首者,从谋杀减二等论」。初,登州奏有妇阿云母服中聘于韦,恶韦丑陋,谋杀韦,伤而不死。按问欲举自首。审刑院、大理寺论死,用违律为婚奏裁,敕贷其死。知登州许遵奏:引律,因犯杀伤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法。以谋为所因,当用按问欲举条减二等,刑部定如审刑、大理。时遵方召判大理,御史台劾遵,而遵不伏,请下两制议,乃令翰林学士司马光、王安石同议。安石以谋与杀为二事,光言:「谋杀犹故杀也,皆一事不可分。若谋为所因,与杀为二,则故与杀亦可为二邪」。二人议不同,遂各为奏。光议是刑部,安石议是遵,诏从安石议。 乙亥,名秦州新筑大甘谷口砦曰甘谷堡。初,秦州生户为谅祚劫而西徙,有空地百里,名筚篥,知州马仲甫请城而耕之,即大甘谷口砦也。至是,特赐名。 丁丑,诏诸路帅臣、监司及两制、知杂御史已上,各举武勇谋略三班使臣二名。 赐布衣王安国进士及第。安国,安石弟也。㓜敏悟,以文章闻于世,士大夫交口誉之。数举进士,又举茂材异等,有司考其所献,序言为第一。以母丧不试,庐于墓。三年,韩绛荐其材行,召试,赐及第,除西京国子教授。 己卯,群臣表上尊号曰奉元宪道文武仁孝,诏不许。及第三表司马光入直,因言:「尊号之礼,非先王令典,起于唐武后、中宗之世,遂为故事。先帝不受尊号,天下莫不称颂。末年有建言者,谓国家与外国往来书信,彼有尊号而我独无,以为深耻。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昔汉文帝时,丐奴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丐奴大单于,不闻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号」。帝大恱,手诏答光曰:「非卿,朕不闻此言,善为答辞,使中外晓然知朕至诚,非欺众邀名者」。遂终不许。 以观文殿学士、尚书左丞、知越州陈升之知枢密院事。故事,枢密使与知院事不并置。时文彦博、吕公著既为使,帝以升之三辅政,欲稍异其礼,故特命之。辛巳,孙觉责授太子中允,仍知谏院。先是,陈升之登对,帝面许擢置中枢,觉相继登对,帝因与言升之宜居宥宻。邵亢不才,向欲使守长安,而宰相以为无过时,升之已有成命,而觉不知退,即上言,宜使亢知永兴。升之为枢密使,帝以觉为希㫖收恩,且区处大臣,非小臣所宜,故责之。觉又言滕甫贪污,颇僻斥其七罪,帝不信,以觉疏示甫甫,谢曰:「陛下无所疑,臣无所愧足矣」。 壬午,以恩、冀州河决,赐水死家缗钱及下户粟。 甲申,京师地震。乙酉,又震,大雨。是夜,月食。有司言明天厯不效,当改诏司天更造新厯。 知开封府吕公著上疏曰:「自昔人君遇灾者,或恐惧以致福,或简诬以致祸,上以至诚待下,则下思尽诚以应之,上下尽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惟君人者,去偏聴独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语,则不为邪说所乱。颜渊问为邦,孔子以逺佞人为戒,盖佞人惟恐不合于君,则其势易亲,正人惟恐不合于义,则其势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 辛卯,以河朔地大震,命沿边安抚司及雄州刺史候辽人动息以闻,赐压死者缗钱。 京师地又震。 壬辰,遣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安抚河北。时河北地大震,涌沙出水坏城池庐舍,吏民皆幄寝茇舍甫至,独卧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民始归安其室。乃命葬死者食饥者,除田税,察惰吏,修堤防,缮甲兵,督盗贼,北道遂安。 韩琦自永兴复请相州以归,㑹河北地数震,知梓州何郯因上书言阴盛臣强以讥切,琦又乞召还王陶,以迎合上意,帝薄之,后陶入为三司使,迁翰林学士,中丞吕公著复论「陶赋性倾邪,当韩琦秉政,谄事无所不至,自以尝预宫僚,欲立至公辅,及为中丞,挟私懐忿,乃诬琦以不臣之迹,陷琦以灭族之祸,反覆如此,岂可信任?」乃出陶知蔡州。 癸巳,疏深州溢水。 甲午,减河北囚罪一等。 丁酉,降空名诰敕七十道付河北安抚司,募民入粟。 戊戌,知谏院钱公辅言:「祠部遇岁饥、河决,鬻度牒以佐一时之急。乞自今宫禁,遇圣节恩赐度牒并裁损或减半为紫衣,稍去剃度之冗」。从之。 是月,河溢瀛州乐寿埽。 八月壬寅,京师地又震。 同知谏院孙觉罢。觉既降官,累章求出,不许,觉以为「去岁有罚金御史,今兹有贬秩谏官,未闻罚金贬秩而犹可居位者也。遂移牒合门、御史台云:「论邵亢、滕甫奸邪,方待罪,更不入朝及厘务合门以闻」。帝批曰:「觉牒与所言事不同,宜与外任差遣」。乃出觉通判越州。 诏京东、西路存恤河北流民。 甲辰,京师地又震。辛亥,迩英进读已,召司马光问以河北灾变,光对曰:「饥馑之岁,金帛无所用,惟食不可一日无耳,宜多漕江、淮之谷以济之」。帝因论治道,言「州县长吏多不得人,政府不能精择。光曰:「人不易知,天下三百馀州,责其精择诚难,但能择十八路监司,使之择所部知州而进退之,知州择所部知县而进退之,得人多矣」。又问:「谏官难得,人谁可者?」对曰:「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具此三者,诚亦难得。盐铁副使吕诲、侍御史吴景此两人,似堪其选也。 癸丑,曾公亮等言:「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送学士院取㫖」。司马光言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聴两府辞赐」。王安石曰:「昔常衮辞堂馔,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今之急务也」。光曰:「衮辞禄犹贤,于持禄固位者,国用不足,真急务」。安石言非是,安石曰:「所以不足者,由未得善理财之人耳」。光曰:「善。理财之人,不过头㑹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光曰:「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国用足,不过设法以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此乃桑𢎞羊欺汉武帝之言,史迁书之,以见其不明耳」。争论不已,帝曰:「朕意与光同,今且以不允答之」。㑹安石当制,遂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亦不复辞。 乙卯,降空名诰敕付河东及鄜延路安抚司,募民入粟实邉。 帝谓创业垂统,实自太祖甲子,诏中书门下考太祖之籍,以属近而行尊者一人,裂土地而王之,使常从献于郊庙,世世勿复絶。 乙丑,诏复行崇天厯。 以盐铁副使吕诲为天章阁待制,复知谏院,用司马光言也。 诏自今试馆职并用策论,罢诗赋。 九月,同知太常礼院刘攽言:「《礼》,诸侯不得祖天子,当自奉其国之祖。太祖传天下于太宗,继体之君皆太祖子孙,不当别为置后。若崇徳昭徳芳之后,世世勿降爵,宗庙祭祀,使之在位,则所以褒扬艺祖者至矣」。从之。辛未,泾州观察使、舒国公从式进封安定郡王。从式,秦康惠王徳芳之孙也。初,韩琦自永兴入觐,言于帝曰:「推崇太祖之后,令择一人封王,常从献于郊庙,不知何故及此。自古主鬯、从献皆太子事,今忽择一人,令郊庙从献,岂不疑骇天下视聴乎?」帝悟,遂罢从献之㫖。 甲申,诏自今内批指挥并作奉圣㫖施行。 丁亥,减后妃、臣僚荐奏推恩。 戊子,莫州地震,有声如雷。 丁酉,诏三司裁定宗室月料、嫁娶、生日、郊礼给赐。 先是,王安石讲礼记数难记者之非是,帝以为然。冬十月壬寅,诏讲筵,权罢讲《礼记》,是日,帝留安石坐,曰:「且欲得卿议论」。因言:「唐太宗必得魏征,刘备必得诸葛亮,然后可以有为。安石曰:「陛下诚能为尧、舜,则必有皋、夔、稷、契。诚能为髙宗,则必有傅说。彼二子者,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众,百年承平,学者不为不多,然常患无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择术未明,推诚未至,虽有皋、夔、稷、契、傅说之贤,亦将为小人所蔽,卷懐而去耳」。帝曰:「何世无小人,虽尧、舜之时,不能无四凶」。安石曰:「惟能辨四凶而诛之,此其所以为尧、舜也。若使四凶得肆其谗慝,则皋、夔、稷、契亦安肯茍食其禄以终身乎?」 丙午,帝问讲读官富民之术。司马光言「富民之本在得人,县令最为亲民。欲知县令能否,莫若知州,欲知知州能否,莫若转运使。陛下但能择转运使,俾转运使按知州,知州按县令,何忧民不富也」 乙卯,出奉宸库珠,付河北买马。 戊辰,禁销金服饰。 辽遣使册李秉常为夏国王。 十一月癸酉,太白昼见。 丙戌,朝飨太庙,遂斋于郊宫。 丁亥,祀天地于圜丘。 先是,河溢恩、冀、深、瀛之境,帝忧之,以问近臣司马光等。都水监丞李立之,请于四州创生堤三百六十七里以御河,而河北都转运司言:「当用夫八万三千馀人,役一月成,今方灾伤,愿徐之」。都水监丞宋昌言谓今二股河门变移,请迎河●进约,签入河身,以纾四州水患。遂与屯田都监、内侍程昉献议,开二股以导东流,于是都水监奏:「近岁冀州而下,河道梗溢,致上下埽岸屡危,今枣强抹岸,冲夺故道,虽创新堤,终非久计,愿相六塔旧口,并二股河,导使东流,徐塞北流,而提举河渠王亚等谓黄御河带北行经邉界,直入大海,其流深阔天所以限南北,议者欲再开二股,渐闭北流,是未尝睹黄河在界河内东流之利也。至是,诏光及入内副都知张茂则乘传相度四州生堤,回日兼视六塔、二股利害。甲午,光入辞,因请河阳、晋、绛之任,帝曰:「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卿未可去也」。 乙未,京师及莫州地震。 十二月壬寅,诏自今内批指挥事,俟次日覆奏行下。 癸卯,瀛州地大震。 庚戌,赐夏国主嗣子秉常诏:「候誓表到日,即遣使封册,并以绥州给还。所有岁赐,自封册后,并依旧例。 辛卯録。唐段秀实后。 庚申,以判汝州富弼为集禧观使,诏乘驿赴阙。 辛酉,邵亢罢。亢在枢宻逾年,无大补益,帝颇厌之,至是,引疾求去,遂出知越州。是岁,前建昌军司理参军德安王韶诣阙上《平戎䇿》三篇,其略曰:「国家欲平西贼,莫若先以威令制服河湟,欲服河湟,莫若先以恩信招抚沿邉诸族,盖招抚沿邉诸族,所以威服唃氏也,威服唃氏,所以胁制河西也。陛下诚能择通材明敏之士,周知其情者,令往来出入于其间,推忠信以抚之,使其倾心向慕,驩然有归附之意,但能得大族首领五七人,则其馀小种皆可驱迫而用之,诸种既失唃氏,敢不归唃氏,归即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急之可以荡覆其巢穴,缓之可以胁制其心腹,是所谓见形于彼,而收功在此也。今木征诸族数款塞而愿为中国用者乆矣,此其意欲假中国爵命以威其部内耳,而边臣以董膻故,莫能为国家通恩意以抚之,弃近援而结逺交,贪虚降而忘实附,使董毡得市利而邀功于我,非制胜之术也。木征、玛尔珍、溪巴乌三族,皆唃氏子孙,各自屯结,其文法所及,逺者不过四五百里,近者二三百里,正可以并合而兼抚之,臣愚以为宜遣人往河州与木征计议,令入居武胜军或渭源城,与汉界相近,辅以汉法,因选官一员有文武材略者,令与木征同居,渐以恩信,招抚沿边诸羌,有不从者,令木征挟汉家法令以威之,其玛尔珍溪巴乌之徒,既有分地,亦宜稍以爵命柔服其心,使习用汉法,渐同汉俗,在我实有肘腋之助,且使夏人不得与诸羌结连,此制贼之上䇿也。初,韶试制科不中,客游陜西,访采边事甚悉,故为是书以奏,帝异其言,召问方略,以韶管干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
二年春正月丁亥,帝谓辅臣曰:「尝闻太宗时,内藏财货,每千计用一牙钱,记之名物不同,所用钱色亦异,他人莫能晓也,皆匣而置之御阁,以参验帐籍中定数。晚年尝出其钱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近见内藏库籍,文具而已,财货出入,略无关防,前此尝以龙脑、真珠鬻于𣙜货务,数年不输直,亦不钩考,盖领之者中官数十人,惟知谨扃钥,涂窻牖,以为固宻,安能钩考其出入多少与所蓄之数,乃令户部、太府寺,于内藏诸库皆得检察,置库百馀年,至是始编阅焉。 丙午,奉安英宗神御于景灵宫英徳殿。 是月,司马光视河还,入对,请如宋昌言䇿,于二股之西置上约,擗水令东,俟东流渐深,北流淤浅,即塞北流,放出御河胡卢河,下纾恩、冀深瀛以西之患。初,商胡决河,自魏之北至恩、冀、乾寜,入于海,是谓北流。嘉佑八年,河流𣲖于魏之第六埽遂为二股,自魏恩东至徳、沧入于海,是谓东流,时议者多不同,李立之力主生堤,帝不聴,卒用昌言䇿,置上约。 二月,诏今后谋杀人自首,并奏聴敕裁。帝初从王安石议,凡谋杀已伤而自首减二等科罪,众论不服。御史中丞滕甫请再选官定议,诏送翰林学士吕公著韩维、知制诰钱公辅重定。公著等议如安石。于是法官齐恢、王师元、蔡冠卿等皆劾奏公著等所议为不当。又诏安石与法官集议,反覆论难,乆之不决,故有是诏。 己亥,以观文殿大学士、判汝州富弼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 庚子,以翰林学士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初,帝欲用安石,以问曾公亮,公亮力荐之,唐介言安石不可大任。帝曰:「卿谓安石文学不可任邪?经术不可任邪?吏事不可任邪?」介曰:「非谓此也。安石好学而泥古,议论迂阔,若使为政,恐多所变更」。退谓公亮曰:「安石果用,天下困扰必矣,诸公当自知之」。帝又问侍读孙固曰:「安石可相否?」固对曰:「安石文行甚髙,处侍从献纳之职可矣。宰相自有度,安石狷狭少容,必欲求贤相,吕公著、司马光、韩维其人也」。凡四问,皆以此对。帝不以为然,竟用安石,谓之曰:「人皆以为卿,但知经术,不晓世务」。安石对曰:「经术正所经,世务也。但后世所谓儒者,大抵多庸人,故流俗以为经术不可施于世务耳」。帝曰:「然则卿所设施,以何为先?」安石曰:「变风俗,立法度,正方今之所急也」。帝深纳之。 命翰林学士吕公著修英宗实録。 乙巳,帝以灾变避正殿,减膳,彻乐。 丙午,司马光入对乞郡,帝不许,曰:「吕公著使契丹,问有司马光者,其人甚方正,今为何官?名闻远迩,奈何出外?」先是,公著使契丹时,光初解台职,契丹因问光何不为中丞,公著归告,帝故知之。甲子,设制置三司条例司,掌经画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命陈升之、王安石领其事,安石素与吕惠卿善,乃言于帝曰:「恵卿之贤,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遂以惠卿为条例司检详文字,事无大小,安石必与恵卿谋之,凡所建请章奏,皆恵卿笔也,时人号安石为「孔子,恵卿为「颜子」。 富弼以足疾未能入见,有为帝言灾异皆天数,非人事得失所致者。弼闻而叹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此必奸人欲进邪说,以揺上心,使辅弼谏争之臣无所施其力,是治乱之机,不可以不速救」。即上书数千言,力论之。 王安石既用事,尝因争变法,怒目谓同列曰:「公辈坐不读书耳」赵拚折之曰「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安石黙然。 是月,遣刘航等册李秉常为夏国王。 三月,富弼始入见,曰「臣闻中外之事,渐有更张,此必由小人献说于陛下也。大抵小人惟喜,动作生事,则其间有所希冀,若朝廷守静,则事有常法,小人何望哉?愿深烛其然,毋令后悔」帝改容聴纳曰「今日得卿至论,乃沃朕心,可谓金石之言,朕不忘也」 癸未,以苏辙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辙,轼之弟也。先是,辙上疏曰「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官,二曰冗兵,三曰冗费。疏奏,帝批付中书,因召对,而有是命。 两府同奏事,富弼言:「大臣须和,乃能成务」。又言:「今所进用,或是刻薄小才,小才虽似可喜,然害事坏风俗为甚须进用醇厚笃实之人」。帝曰:「大臣固当与朝廷分邪正、邪正分,则天下自治」。 乙酉,诏令三司判官、诸路监司及内外官各具财用利害闻奏。 戊子,夏国主秉常上誓表,纳塞门、安逺二砦乞绥州,许之。 壬辰,帝问王安石制置条例如何,安石曰:「已检讨文字,略见伦绪,然今欲理财,则必使能天下。但见朝廷以使能为先,而不以任贤为急,但见朝廷以理财为务,而于礼义敎化之际未有所及,恐风俗由此而坏,将不胜其敝。陛下当深念国体,有先后缓急」帝颔之。 乙未,以旱虑囚。 夏四月戊戌,省内外土木工。 初,群臣请上尊号,及作乐,帝以乆旱不许,富弼言:「故事,有灾变皆彻乐,恐陛下以同天节,虏使当上寿,故未断其请。臣以为此盛徳事,正当以示夷狄,乞并罢上寿」。从之。 帝委任政府,责以太平。一日,政府召台谏官至都堂,富弼谓曰:「上求治如饥渴,正頼君辈同心以济」。知谏院钱公辅对曰:「朝廷所为是,天下谁敢不同所为非。公辅虽欲同之,不可得己」。 丙午,同天节罢上寿,是日雨。富弼言:「愿陛下不以今日雨泽为喜,常以累年灾变为惧,盖修徳致雨,其应如此,万一于徳有损其灾应岂复缓邪?帝亲书答诏曰:「义忠言亲,理正文直,茍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敢不置之几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 丁未,参知政事唐介卒。介为人简伉,以敢言见惮,帝谓其先朝遗直,故大用之,然扼于王安石少所建明,声名减于谏官、御史时。初,中书尝进除目,数日不决,帝曰:「当问王安石」。介曰:「陛下以安石可大用,即用之,岂可使中书政事决于翰林学士?近每闻宣谕,某事问安石,可即行之不可不行?如此则执政何所用?恐非信任大臣之体也,必以臣为不才,愿先罢免」。安石既执政,奏言:「中书处分札子,皆称圣㫖,不中理者十常八九,宜止令中书出牒」。帝愕然,介曰:「昔冦凖用札子迁冯拯官不当,拯诉之太宗,谓前代中书用堂牒,乃权臣假此为威福,太祖时,以堂牒重于敕命,遂削去之,今复用札子,何异堂牒?张洎因言废札子,则中书行事别无公式。太宗曰:大事则降敕,其当用札子,亦须奏裁,此所以称圣㫖也。如安石言,则是政不自天子出,使辅臣皆忠贤,犹为擅命,茍非其人,岂不害国?」帝以为然,乃止。介自是数与安石争,论安石强辩,而帝主其说,介不胜愤懑,疽发背而卒。疾亟,帝临问流涕,既卒,复幸其第吊哭,以画像不类,命取禁中旧藏本赐其家,盖介为谏官时,仁宗密令图其像置温成阁中,御题曰「右正言唐介」,外廷不知也,至是,人始知之,时安石鋭意变更,而帝信任益专介,既死,同列无一人敢与之抗者。曾公亮屡请老,富弼称疾不视事,赵拚力不胜,遇一事变,更称苦者数十,故当时谓中书有生老病死苦,盖言安石生公亮老,富弼病,唐介死,赵拚苦也。此语据徐自明宰辅编年録。
初,仁宗时,范祥为制置解盐使,以盐募商旅,输刍粟以实边,公私便之。祥卒,以陜西转运副使薛向继之。向请兼以盐易马,王安石时领群牧主,其说请乆任向。治平末,向坐与种谔开边罢去。至是,淮南转运使张靖被诏究陜西盐马得失,指向欺隐状,帝召向与靖对,钱公辅、范纯仁皆言向罪当黜,安石排群议,抵靖于法,以向为江、淮等路发运使。向乃请即永兴军置卖盐场,以边费钱十万缗储永兴为盐钞本,官自鬻而罢通商,从之。 知开封府滕甫罢。初,甫同修起居注,帝召问治乱之道,对曰:「治乱之道,如黒白东西所以变色易位者,朋党汨之也」。帝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曰:「君子无党,譬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栢也。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亦殆」。帝以为名言,乃除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甫在帝前论事,如家人父子,言无文饰,洞见肝鬲。帝知其诚荩,事无巨细,人无亲疏,辄以问之,甫随事解答,不少嫌隐。王安石尝与甫同考试,语言不相能,深恶甫㑹新法,行天下詾詾恐,甫言而帝信之也,因事排甫,出知郓州。 戊申,富弼、曾公亮以旱上表待罪,诏不允。 癸丑,命曾公亮为西京奉安仁宗、英宗御容礼仪使。 丁巳,遣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王广廉八人行诸路,察农田、水利、赋役,从条例司请也。 甲子,御殿复膳。 免河北归业流民夏税。 五月辛未,宴紫宸殿,初用乐。 己卯,赐河北役兵特支钱。癸未,翰林学士郑獬罢知杭州,宣徽北院使王拱辰罢知应天府,知谏院钱公辅罢知江寜府。拱辰自北京还朝,言:「臣欲纳忠,未知陛下意所向」。又言「牛、李党事方作,不可不戒」。帝以语辅臣,王安石曰:「此未足为奸邪,谓未知陛下意所向,乃真奸邪也」。曾公亮因言:「拱辰在仁宗时,已知其不正,不复任用」。安石曰:「拱辰交结温成皇后家,人皆知之」。獬权发遣开封府民俞兴与妻谋杀一妇人,獬不肯用按问新法,为安石所恶。安石雅与公辅善,既得志,排异己者,出滕甫知郓州。公辅数于帝前言甫不当去,薛向更盐法,安石主其议,而公辅谓向当黜逐拂安石意,三人由是同日罢。故事,两制差除必宰相当笔,时富弼在告,曾公亮出使,独安石在中书,擅出獬等,弼以此不平,多称疾卧家。御史中丞吕诲上疏言三人无罪被黜,甚非公议。上出诲奏示辅臣,安石曰:「此三人者出,臣愧不能尽暴其罪状,使小人知有所惮,不意言者乃更如此」。 丙戌,王安石乞辞位,帝封还其奏,令视事如故。 壬辰,太皇太后迁居庆寿宫。 癸巳,枢宻院言:欲检寻本院诸文书,凡关祖宗以来法制所宜施于边者,并删取大㫖,编次成册,仍于逐门各留空纸,以备书将来处置事」。从之,赐名经武要略。 台州民延赞等九人年各百岁以上,并授本州助教。 王安石以为古之取士皆本于学,请兴建学校以复古,其诗赋、明经诸科悉罢,专以经义、论䇿试进士,诏两制、两省、御史台、三司、三馆议之,时议者多欲变旧法,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独以为不必变,议曰: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𨽻,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用今之法,臣以为有馀,使君相无知人之明,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夫时有可否,物有兴废,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亦必有道,何必由学乎?且庆厯间尝立学矣,天下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惟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养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而又时简不帅敎者,屏之逺方,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邪?若无大更革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厯之事何异?至于贡举,或曰乡举徳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䇿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帖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夫欲兴徳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上之所向而下自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敎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股,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敝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者,无所不至矣。自文章言之,则䇿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䇿论均为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矧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议奏,帝曰:吾固疑此,今得轼议,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急,聴言太广,进人太鋭,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帝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惟治乱,无有所隐!轼退,言于同列,安石滋不恱。帝欲用轼修中书条例,安石曰:轼与臣所学及议论皆异,别试以事可也。乃命轼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精敏,声闻益逺。 六月丁巳,御史中丞吕诲罢。王安石执政,多变更祖宗法,务敛民财,诲屡诤不能得,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岐王颢宜迁居外邸。皇太后怒,帝令治其离间之罪,安石谓无罪,诲请下辟光,吏不从,遂上疏劾安石曰「王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臣略举十事,安石向在嘉佑中举驳,公事不当,御史台累移文,催促入谢,倨傲不从,迄英庙朝不修臣节,慢上无礼,一也。安石任小官,每一迁转,逊避不己,自为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思,陛下即位,乃有金銮侍从之乐,何慢于前而恭于后?好名欲进,二也。安石侍迩英,乃欲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取师氏之尊,不识上下之仪,君臣之分,要君取名,三也。安石自居政府,事无大小,与同列异议,或因奏对,留身进说,多乞御批,自中而下,是则掠美于己,非则敛怨于君,用情罔公,四也。昨许遵误断谋杀公事,安石力为主张,妻谋杀夫,用按问,首举减等科罪,挟情坏法,五也。安石入翰林,未闻荐一士,首称弟安国之才,朝廷比第一人推恩,犹谓之薄,主试者,定文卷不优,遂罹中伤,及居政府才及半年,卖弄威福,无所不至,背公死党,六也。宰相不书敕,本朝故事未之或闻,専威害政七也。安石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遂致喧哗,众非安石,而是介介忠劲之人,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愤懑而死,自是畏惮者众,虽丞相亦退缩不敢较其是非,陵轹同列,八也。小臣章辟光献言,俾岐王迁居外邸,离间之罪,固不容诛,而安石数进危言,以惑圣聴,朋奸附下,九也。今邦国经费,要㑹在于三司,安石与枢宻大臣同制置三司条例,虽名商𣙜财,利其实动摇天下,有害无利十也,臣诚恐陛下恱其才辩,久而倚毗,大奸得路,群阴彚进,则贤者尽去,乱由是生。且安石初无逺略,惟务改作立异文言以饰非罔上,而欺下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如乆居庙堂,无安静之理,辟光邪谋,本安石及吕恵卿所导辟光,扬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故力加营救,愿察于隐伏,质之士论,然后知臣言之当否。帝方注倚安石还其章诲,遂求去,帝谓曾公亮曰:若出诲,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身许国,陛下处之有义,臣何敢以形迹自嫌,茍为去就?乃出诲知邓州。苏颂当制,公亮谓颂曰:辟光治平四年上书时,安石在金陵,恵卿监杭州酒税,安得而敎之?故制词云党小人交谮之言,肆罔上无根之语。制出,帝以咎颂颂,以公亮之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时自言他事,非此也。诲之将有言司马光自迩英,趣资善堂,与诲相逢,光密问今日请对,欲言何事?诲曰:袖中弹文,乃新参也。光愕然曰:众谓得人,奈何论之?诲曰:君实亦为是言邪?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不通物情,轻信奸回,喜人佞己,聴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若在侍从,犹或可容,置之宰辅,天下必受其祸。光曰:今未有显迹,盍待他日!诲曰:上新嗣位,富于春秋,所与朝夕谋议者,二三大臣而已,茍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惟恐不逮,顾可缓邪?章上诲被黜,而安石益横。光于是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诲三居言职,皆以弹奏大臣而罢,天下推其鲠直。 以知开封府吕公著为御史中丞。王安石以公著兄公弼不附已,乃白用公著为中丞以逼之。公弼果力求去,帝不许。 太白入井。壬戌,昼见。
资治通鉴后编卷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