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明）曹学佺 撰。

○风俗记第二

上下川南道属

《华阳国志》云：绥和五年，犍为上寳磬十六，刘向以为美化所降，用立辟雍，而士多仁孝，女性贞专，王莽改曰西顺郡人不会更始都南阳，逺奉贡职。及公孙述有蜀郡拒守，述伐之，郡功曹朱遵逆战，众寡不敌，遵绊马死战，遂为述所并而任君业，闭户费，贻素隐。光武帝嘉之，曰：「士大夫之郡也」。嘉州教授任熙明《题名记》云：「蜀为西南巨屏，繇汉以来，号为多士，莫盛于眉、益二邦，而嘉定次之。张刚《通义图》序云：「后世以蜀学比齐、鲁，而蜀之学者亦独盛于通义。政和御笔西蜀惟眉州学者最多。修《谯楼记》云：其民以诗书为业，以故家文献为重。夜燃灯，诵读声，琅琅相闻矣。

苏轼逺景楼记云：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莫之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尚，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榖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敬畏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坐、作。惟二人之听，鼓之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钞以偿众。七月既望，斩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酾酒，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葢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云。

《寰宇记》云：嘉州金灯山即至乐山，其趾有渊，毎岁人日，郡守于此修油，卜故事，谓以油洒水面，观其纹验，一岁之丰歉。

《眉州志》云：人日州人游，重瞳观观，有仙翁洞云：「重瞳真人淘丹处，洞出灵蟹色白见者生贵子，老泉曽祷之在蟆颐山下。子瞻诗云：「春风陌上惊微尘，人物初乐岁华新，时闲正好路傍饮，麦短未怕逰车轮，城中车马厌城郭，喧阗竞出空，四邻歌舞，惊山草木动箪瓢散骑乌鸢，驯何人聚众称道人遮道卖符色，怒嗔宜蚕使汝茧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麕，路人未必信此语，强为买服祷新春，道人得钱径沽酒，醉倒自谓吾符神子由和云：「江上冰消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桥没水不胜重，野店压糟无复清，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鸟暂嘤鸣，洞岩泉胍龙睛动，宫观丹墀鸭舌生，山下瓶罂霏稚孺。峰头鼔乐聚簪缨，缟裙红袂临江影，青盖骅骝踏石声，晓去争先心荡漾，暮归夸后醉纵横，最怜人散两轩静，坐爱斜阳著树明」。刘缋霏雪录》云：「踏青之逰惟在春时，未闻指某月日者」。《苏颍濵踏青诗》序云：「眉之东门十数里，有山曰蟆颐山，有亭榭松树，下临大江。毎正月七日，士女相与嬉逰饮酒于其上，谓之踏青也。

《通义志》云：二月十五，村人鬻田器于市，因作乐纵观，以为蚕市。子《瞻和子由蚕市诗》云：「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逰乐不知还。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闲时尚以蚕为市，共忘辛苦逐欣欢。去年霜降斫秋荻，今年箔积如连山，破瓢为轮土为斧，争买不翅金与纨。忆昔与子皆童丱，年年废书走市观。市人争夸鬬巧智，野人喑哑遭欺瞒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霏雪录》云「眉之蚕市见颖濵，诗序》坡有荻箔、瓢轮土斧」等语，盖箔即曲薄荐蚕者也。破瓢为轮土为斧者，缫所用具耳。

《后汉书》曰：「岑彭至武阳，蜀刺客诈为亡奴降，夜刺杀彭。蜀人怜之，为立庙，岁时祠焉」。《眉州志》云：「五月，二十三州人赛土主祠祀岑彭」。其日盖岑死事也，必有霖雨之应。眉人谚云：「天乾不系干，但看五月二十三」。

上南志云：「不午日竞渡，而六月二十四日竞渡二郎川，主诞辰也乐以贺之。七月，祭，先用蒻头，谓之鬼蒻」。

杨徽之《嘉州诗》云：「俗遇腊辰持药献，吏逢衙日隔花叅。耆宿因来问封部，竹篱西畔是云南」。

眉俗岁晩，相与馈问曰馈年节」。东坡诗云：「农工俱已收，岁事各相佐。为欢恐无具，假物不论货。山川随出产，贫富称小大。置盘巨鳞横，登笼双兔卧。富人事华靡，彩绣光翻座，贫者愧不能微。贽出舂磨，官居故人少里巷，佳节过，亦欲举乡风，独唱无人和。

眉俗除夕守岁，酒食相过，名曰别岁」，东坡诗云：「故人适千里，临别尚迟迟，人行犹可复，岁行那可追，问岁安所之，逺在天一涯，已逐东流水，赴海归无时，东邻酒初熟，西舍彘亦肥，且为一日欢，慰此穷年悲，勿嗟旧岁别行与新岁，辞去去勿回头还，君老与衰。

已上嘉眉。

古有輶轩之使，以采风俗，惟严君平与临卭林公孺知之，皆为扬雄所师。予观陈子昻《冬夜临卭李录事宅集序》云：下官逰京国久矣，接轩裳众矣，池台钟鼔，虽有会于终朝，琴酒管弦，未穷欢于永夕，岂非殊我亲爱，异我风俗，而使临堂有懐，闻乐増叹者也？何功曹旧州耆老迹尚于沉冥，李录事吾土贤，豪义多于游侠，楼台若画临故国之城，池轩葢如云，总名都之车马，于是而兴，自此而游，安得不放意留欢，遗老忘死者欤？文同《桂花阁记略》云：卭为要州，地物繁缛，俚师陋士，亦备文采，章逢彬蔚，实逾于他邦矣。

《华阳国志》云：秦恵文始皇克定六国，辄徙其豪侠于蜀，资我丰土，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故卓王孙家僮千数，程郑各八百人，箫鼓歌吹，击钟肆悬，富侔公室，豪过田文，汉家食货，以为称首，盖亦地沃土丰，奢侈不期而自至也。宋张上行曰：「此郡昔有四利，今有四害：曰茶、曰盐、曰酒，曰铁。他郡或有其一，或有其二，而吾卭独全，昔以为利，民竞豪富，今以为害，民皆贫薄矣。

卭州志云：州人插秧所击鼓曰长腰，以木为身，首尾蒙皮，泥涂其面，系以长纒，击以大槌，和以俚歌，所以侑勤，今则藐矣。岁旱祈雨，有打泉之说，田至百十丈，髙逺者接长竹，引水溉之，或接至六七十竹者。又有戽水者，编竹篓如舟，中戽斗状系二绳，其耳二人峙立执绳，取水溉之田，髙七八尺一丈以上，用此亦桔槔之属也。

梁益志云：大小漏天在雅州西北，山谷髙深，沉晦多雨。旧说黎州常多风雅，州常多雨，故谓黎风雅雨。《九州岛要记》云：沉黎县即诸葛武侯征羌之路也，毎十里作石楼，令鼓声相应。今夷人效之，所居悉以石为楼，地多长松而无杂木。孙渐《清啸楼记》云：襟带卭笮，羁縻诸畨郡。县志云：宋初，曹光实父子以忠义奋，迨皇佑始有登科者。

雅州志云：西郭有圣母庙，出灵闗道，天圣八年，西戎叛，神默相戎潜遁，赐号金蝉圣母。绍兴间，金将侵蜀甚急，宣抚吴玠及弟璘梦圣母传九曲阵法，后战一昼夜，十一捷，两败金兵，再奏封焉。旧俗每岁上元日插竹隙地，排点九曲莲灯，歌謡鼓舞，以表九曲之阵，报神功也。荣经芦山亦然。

《志》又云：「宋时雅安景自芳破贼有功，常以二月十二作寒食，今州人多从之，号「景村寒食」。

《寰宇记》云：黎州畨部与汉人博易，不使见钱，汉用紬绢、茶布，畨用红椒、盐马。又云：卭雅之夷獠，妇人娠，七月而产产毕，置儿水中，浮者取养沉者弃之，千百无一沉者，长则拔去上齿，加狗牙，以为华饰。今有四牙，长于诸牙，而唇髙者别是一种，能食，人无长齿者否？俗信妖巫，击铜鼓以祈祷，至今芦山县新安乡五百馀户，即其遗人也。

已上卭、雅。

叙南古戎州，取西戎即叙之义，蜀人呼叙为遂，不知何所本。《华阳国志》称其民徵巫好鬼妖，《图经》云：夷夏杂居，风俗各异，蓬户茅檐，髽髻诡服，顿首拊掌而歌，杜甫宴戎州，杨使君东楼》诗：「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竒坐从歌妓，宻乐任主人为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楼髙欲愁思，横笛未休吹苏子瞻过叙州》诗：江水通三峡，州城控百峦，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瘦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阑，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闗，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环，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司马君实送张寺，丞知富顺监诗汉家五尺道，置吏抚南夷，欲使文翁化兼令，孟获知，盘堆蒟酱实，歌杂竹枝词，韩绎诗「山髙地笮江，水恶刀耕火种，黎民疲，解旦诗亭台处处垂杨影，街巷家家小酒旗」。此皆叙述风景之大概也。

江阳土地虽迫山川特美，盐井、鱼池，一郡丰沃。《华阳国志》云：「俗好文刻，少儒学，多朴野，盖天性也。汉光武时，被谪不使冠带者数世，其后文风则自宋尚书杨汝明始创五峰书院，以为士友会课之所，而士翕然兴起矣。

宋都巡检使邓巽阳《江安安济庙记》曰：邑城外汶江淯溪，汇流之处，阴厓峭峙，下临深潭，有神宅焉，号曰五龙。凡水旱疫疠，人有急难，丐休于神，随祷辄应，形于梦卜，惟姓氏末由可考。予按《云笈七籖》云：人皇之后，五龙氏兴焉，降于开明之国，以道治世苍生于中化生。是后，运动阴阳，作为五行四微世欲生死之业，于是而起。人乃任性混朴，茹毛饮血，男女无别，夏则巢居，冬则穴处，此固风俗之权舆也。

尹吉甫诵清风，穆如州人，建祠祀之，即取清穆之名，生子伯竒至孝。后母譛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水仙，赐以美乐，扬声悲歌，船人学之，吉甫闻其声，援琴作子安之操，尚有遗音焉。

孝子传云：「僰道县孝子隗通为母，汲江裔水天为出平石，生江中。今石在马湖，江县民多踞此石以汲水。又有吴顺养母至孝，赤乌巢其门，人皆化之。

《益部耆旧传引谚云：符有先络僰道，张帛帛子庙在鸳鸯圻，有飞霞井，赤飙自井中出贯日，观者如堵，因建飞霞阁焉。汉时太守图先络之象，悬于州门以风来，庶戎泸皆有诸葛武侯庙，毎岁，蛮人贡马，相率拜于庙前，庆符有顺应庙，乃祀马谡者，岁以三月二日致祭马湖之夷，岁暮百十为群，击铜鼓、歌舞饮酒，穷昼夜以为乐，其所储蓄，弗尽弗已，谓之诸葛穷夷法》。

黄鲁直初谪涪州别驾，自号「涪翁」，量移戎州，邦人好事者多从之游，其后溪山悉号曰涪黄。《太史祠堂记》云：戎州以涪翁重《诗》、《书》，礼义之泽，渐渍至今。

唐庚子西自眉来，居于泸之安夷门外，有泸川六言诗云：「百斤黄鲈脍，玉万户赤酒，流霞馀甘渡，头客艇荔枝，林下人家」。又诗云：「歌唱竹枝终日楚，笛吹梅弄数声羌」。盖泸州自宋时已为商贾辐辏，五方杂处者矣。

已上叙马泸。

岑参《招北客文》云：「其南则有卭崃之闗，天设险难，少有平地，连延长山，横亘泸江，傍隔百蛮，吁彼汉源，上当漏天，靡日不雨，四时霶然。其人如鱼，爰处在泉。终年霖雨，时复日出。㹞㹞诸犬，向天吠日，人皆隰寝，偏死腰疾，复有阳山之路，毒瘴下凝白，日无光，其气瞢瞢，暑雨下湿黄茅上，蒸南方之人兮不敢过。岂止走兽踣兮飞鸟堕，吾不知造化兮，何致此方些蜀之南兮不可以居，北客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