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崔述 戴望 戴煦 戴震

○崔述

崔述1740-1816,字武承,号东壁,直隶大名人,乾隆举人,历官知县等。清朝著名的辨伪学者。著作由门人陈履和汇刻为《东壁遗书》,内以《考信录》三十二卷最令学者注目。

父元森,治朱子之学。先生幼承父学,父语之曰:”尔知吾名汝之故乎?吾素有志于明道经世,欲尔述吾志耳!”年十四,即泛览群书,里人惊为奇才。时漳决城环,转徙流连,衣敝粮罄,诵读不辍。乾隆壬午举于乡,嘉庆初,选授福建罗源县知县。武弁多藉海寇邀功,诬商船为盗,先生屡平反之;于是奸徒控其擅释巨盗;台使者故知先生,得免议。旋调署上杭县,县饶关税,宦闽者视为利薮,先生则以关税所余数千金,解充缉盗公费,日食蔬饮粥。继复反任罗源,邑人迎者万余人;乃革弊俗,修文庙,课堵土讲学,日昃不遑。嘉庆六年,老病乞休。既归。往来河北,以著述自娱。

先生之学,考据详明如汉儒,而未尝墨守旧说而不求其心之安;辨析精微如宋儒,而未尝空谈虚理而不核乎事之实。其所著书有《考古提要》二卷,《上古考信录》二卷,《唐虞考信录》四卷,《夏商考信录》各二卷,《丰镐考信录》八卷,《别录》三卷,《洙泗考信录》四卷,《余录》三卷,《孟子事实录》二卷,《考古续说》二卷,《附录》二卷,是为《崔氏考信录》。其自叙曰:”述自读书以来,奉先人之教,不以传注杂于经,不以诸子百家杂于经传。久之,始觉传注所言,有不尽合于经者;百家所言,往往有与经相背者;于是历考其事,汇而编之,以经为主,传注之与经合者则著之,不合者则辨之;而异端小说不经之言,则辟其谬而删削之。题曰《考信录》。”其与《考信录》相辅者,别有《王政三大典考》三卷,《读风偶识》四卷,《尚书辨伪》二卷,《论语馀说》一卷,《读经馀论》二卷,《五服异同汇考》三卷,《易卦图说》一卷,《与翼录》十二卷,惟《春秋类编》四卷未成。

先生尝自述其著书之旨曰:”古人之学贵精,后人之学贵博,故世益古则取舍益慎,世益晚则采择益淆。而文人学士又好议论古人是非,而不复考其事之虚实,不知虚实既明,则得失是非昭然不爽。故今为《考信录》,专以辨其虚实为先务。凡无从考证者,辄以不知置之,宁缺所疑,不敢妄言以惑世。若摘发古人之误,则必抉其致误之由,使经传之文不致终晦。”至其书之凡例,则见于《考古提要》中,其言曰:”汉初传经,各有师承,传闻异词,不归于一,于战国处士说客之言,难于检核,流传既久,学者习熟见闻,不复考其所本,但以为汉儒近古,其言必有所本。近世诸儒,类多掇拾陈言,盛谈心性,以为道学,而于唐虞三代之事罕所究心;复参以禅学,自谓明心见性,反以经传为肤末;而向来所沿之误,遂莫复过问。而浅学之士,一语一言,必据秦汉之书;见有驳其失者,则攘臂而争,但殉其名,莫穷其实;故舛误乖剌,罔可诘穷。”又谓:”凡人多所见则少所误,少所见则多所误。而凡人之情,好以己度人,以今度古,以不肖度圣贤;至于贫富贵贱,南北水陆,通都僻壤,亦莫不在相度;往往径庭悬隔,而其人终不自知,故以战国秦汉之人,言唐虞三代之事,有移甲为乙者,有以今度古者。加以战国之时,说客辩土往往借物以寓意,后世以虚言为实事,笃信不疑,故有古有是语未必有是事者,如《列女传》采漆室之女是也。亦有古有是语而相沿失其真解者,如以羲和日驭为御车之御是也。非惟秦汉之事多误也,即近代之书,述近代之事,其误者亦复甚多。举是以推,则古书所纪圣贤之事,其有年世不符者,均不可尽凭。又非惟汉儒多信战国策士寓言也,即前人所言,本系实事,而递传既久,因以致误。举是以推则古史既亡,若仅据传记,古人之受诬者岂可胜道?盖传记之文,有传闻异词而致误者,有记忆失真而致误者,有两人分言而不能悉符者,有数人递传而失其本意者,又有因传闻异传遂误而两载者。后人之书,又往往因前人小失,巧为曲全,互相附会,以致大谬于事理。学者不察其致误之由,遂信其说为固然,不敢少异,良可叹也!”又谓:”二帝三王,去今甚远,言语不同,名物各别;且易竹而纸,易篆而隶,递相传写,岂能一一得其真?故汉人说经,多出于意度;汉代以后,兼从事于作伪,致帝王圣贤之行事为异说所诬淆;虽有聪明俊伟之才,亦俯首帖耳,莫敢异词。故辨异端于战国之时易,辨异端于两汉之世难,辨异端于唐宋之世尤难中之难。盖人之信伪也久矣,但震其名而不复察其是非。此考信所由难也。”复谓:”经传之文,贤哲之语,亦往往过其实;学者惟当求其意旨所在,不必泥词而害意。况传虽美不可合于经,记虽美不可齐于经;后世废经而崇记,故古制杂乱不可考,本末颠倒,于斯而极。”–此皆阐前人所未发。

先生卒于嘉庆二十一年,年七十有七。弟子陈履和刻其遗书。日本人那珂通世复刊其遗书。

崔东壁的《考信录》,虽非为辨伪而作,但他对于先秦的书,除《诗》《书》《易》《论语》外,几乎都怀疑,连《论语》也有一部分不相信。他的勇气真可佩服。此外诸家笔记文集中辨伪的著作不少,不能尽录。

○戴望

戴望1837--1873,浙江德清人。周中孚甥。

周为诂经精舍名宿,君之学亦渊源于是。少倜傥有大志。补诸生,一赴秋试,遂弃举业。

好读先秦古书。初致力考据词章之学,继从陈硕甫、宋于庭游,通知西汉经师家法。性倔傲,门户之见,持之甚力。论学有不合,必反复辨难然后已。

尝本刘申受《述何》、于庭《发微》说,以《公羊》义释《论语》,谓:”郑康成、何劭公皆注《论语》,而康成遗说今犹存佚相半;劭公为《公羊》大师,其本当依齐论,必多七十子相传大义,而孤文碎句,百不遗一,良可痛也。魏时,郑仲、何晏、包咸、王肃诸家作解,至梁皇侃附以江熙等说,为之义流,虽旧说略具,而诸家之说因此亡佚矣;遂使圣绪就湮,经义晦塞。”乃博稽众家,皆隐括《春秋》及五经义例,为书二十卷,凡三易稿始成。以于庭治《管子》,复成《管子校正》二十四卷。精博过洪氏颐煊。又先世藏颜习斋先生书,为李刚主所赠,读而好之;既求得两先生传状,始惊叹以为颜、李之学,周公孔子之学也;当旧学久衰,奋然欲追复三代教学成法,比于亲见圣人,何多让焉;借其湮没不彰,则条次言行及师承,作《颜氏学记》十卷。

是时,湘军甫克金陵,公卿慕儒术者,多伪托宋学以投时尚,博声誉。独君客游江南,其所讲肄,多与世违,辄落落寡合,竟以此弗克伸其志,常绘梦隐图见意。然顾留心兵农礼乐诸务,晓然于民生利病所在;慨民柄之不申,嫉国政之失平,每谓:”舜禹有天下,咸与天下井之,未常以己意与其间。”更谓:”毁生于造恶,誉生于造好,惟验以民言,斯好恶出于公。”其精理料言,迨一于《论语注》发其微焉。喜讲习斋、亭林遗书,以表潜阐幽为己任。于明儒书刊禁目者,只字残篇,珍若拱壁。尤留心明末纪载,拟辑《续明史》一书未就。借中道遽殒,年止三十有七。生平不作徒隶书,点画悉本小篆,见者目为江艮庭复生。并精校勘。于诗,工五言。所著有《谪麟堂集》若干卷。

○戴煦

戴煦,字鄂士,浙江钱塘人。文节公弟也。

补府学增广生员。绝意进取,援例贡成均。闻文节殉难,亦赴井死。年五十六。

幼即好畴人学,昼读夜布算,覃思有得,则起秉烛以记。少撰《九章重差图说》一卷,《匀股和较集成》一卷。又《四元玉鉴细草》若干卷,略同罗书,而图解明畅过之。中年愈精进,著《对数简法》二卷,续一卷,《外切密率》四卷,《假数测圜》二卷。复合四书付刊,总名曰:《求表捷术》。其他有《音分音义》二卷,《庄子内篇顺文》二卷,《陶渊明集注》十卷,《玄空秘旨》一卷。稿藏于家。

○戴震

戴震1723~1777,宇东原,一字慎修,安徽休宁人。生于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十岁乃能言,就傅读书,授《大学章句》至”右经一章”以下,问其塾师曰:”此何以知其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其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师应之曰;”此先儒朱子所注云尔。”即问”朱子何时人?”曰:”南宋。”又问:’孔子、曾子何时人?”曰:”东周。”又问:”宋去周几何时?”曰:”几二千年矣。”又问:”然则朱子何以知其然?”师无以应,大奇之。读《诗经》至《秦风?小戎篇》,即自绘小戎图,观者咸讶其详核。读书每一字必求其义。塾师略举传注训解之,意每不释然。师不胜其烦,授以许氏《说文解字》。先生大好之,学三年尽得其节目。性强记,十三经注疏皆尽举其辞,时年十六七耳。

先生家极贫,无以为业。年十八,随父客南丰,设塾于邵武,课童蒙自给。越二年乃归。乾隆十六年,补县生。师事江永;二十七年,江先生卒,先生是年举于乡,为之状其行实及著书数上之史馆。

先生自十七岁时即有志闻道,谓当先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以通六经之语言。考诸篆书,由《说文》以睹古圣人制作本始。更念《尔雅》为承学津筏,又殚心其书。旁推交勘,尽得古画古义古音声。有一字不准六书,一解不贯群经,即无稽者不信,不信者必反复参证而后即安。夫字书主于故训,韵书主于音声,二者恒相因;音声有不随故训而变者,则一音或数义;音声有随故训变者,则一字或数音。其例或义由声出,或声同义别,或声义各别。唯洞究其旨,凡异字异音绝不相通者,其误自能别之。庶释经论字,不至茫然失据也。自汉以来,转注之说失传;先生则谓指事、象形、谐声、会意四者为书之体,假借、转注二者为书之用。一字具数用者为假借:依于义以引伸,依于声而旁寄,假此以施于彼也。数字共一用者为转注: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即、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也。《说文》于”考”字训之曰”老也”,于”老”字训之曰”考也”,即转相为注也。以《说文》证《说文》可不复致疑矣。自汉以来,古音寖微,学者于六书谐声之故,靡所从入。《广韵》东、冬、钟、江等,……凡共三十五韵有入声,外此如支、脂等……,二十二韵无入声。顾氏《古音表》反是。先生则谓有入无入之韵当两两相配,以入声为之枢纽。真以下十四韵与脂、微、齐、皆、灰五韵同入声,东以下四韵及阳以下八韵与支、之、住、吹、箫、宵、肴、豪、尤、侯、幽十一韵同入声。侵以下九韵之入声,则从《广韵》无与之配。鱼、虞、歌、戈、麻六韵,《广韵》无入声,今同以铎为入声,不与唐相配。而古音递转及六书谐声之故,皆可由此得之。此古人所未发也。其小学之书,有《声韵考》四卷,《声类表》十卷,《方言疏证》十三卷。

先生以算在六艺,古者以宾兴贤能,教习国子。《周髀》之书虽传于今,历家不能通其用。有”正北极”及”北极璇玑”之名,有”七衡”“六间”“冬至日当外衡,夏至日当内衡,春秋分当中衡”之规法。释《周髀》者数家,未解”北极璇玑”所指。先生以为”正北极”者,今之赤道极也,所谓”北极璇玑”者,分之黄道极也。赤道极为左旋之枢,黄道极为有旋之枢,自中土言之,皆在北方,故通曰北极。赤道极不动,黄道极每昼夜左旋环绕之而过一度,每一岁而周四游。故《周髀》谓赤道极曰正北极,而黄道极无其名,取诸测器之名命之。用是知唐虞时设璇玑环转于中,拟夫黄道极者也。此论匪惟得《周髀》之解,并以见古璇玑玉衡之遗制。曾自指点巧匠,制成其器,藏于孔继涵家;继涵又告命工仿造云。其测算之书,有《原象》四篇,《迎日推策记》一篇,《勾股割圜记》三篇,《续天文略》三卷,《策算》一卷。

先生亦横地理学,以山川为主而求郡县。尝谓因川原之派别,知山势之逶迤;由山镇之阴阳、水行所经过,知州郡之沿革迁徙。大凡水之上流,川出于两山之间,历千百年如其故道;至其委流,地平衍而土疏斥,不数岁辄迁徙不常,先生屡应志局之聘,文书图册杂错纠纷于前,披图览册,有谬误即图上批示令再图以进。户吏始不服,及亲履其地,果如先生言,无不惊奇。后魏郦道元《水经注》一书流传至今,经注溷淆,前后错简,文章家以为掇拾辞采之书而已。先生究心干是者八九年,寻其义例,按以准望,整之俾还其旧。其所得经与注分别之例有三:一曰独举复举之不同,经义甚简,首举水名,下不再出。注文繁,一水内必详其注入之小水,是以主水名,屡举而不厌。一曰”过”与”迳”之不同也:经必曰”过某”,注则必曰”迳某”,所以别于经。一曰某县及某县故城之不同也:注所谓某县故城者,即经之某县也。经时之县,注时多为故城。经无言故城者也。执此三例,沛乎莫御,厘之有如振槁。

先生发愿成《七经小记》。七经者,《诗》《书》《易》《礼》《春秋》《论语》《孟子》也。谓治经必分数大端以从事,各究洞原委。始于六书九数,故有《诂训篇》,有《原象篇》;继以《学礼篇》,继以《水地篇》,约之于《原善篇》。《治训》《学礼》两篇未成,《水地篇》三十卷,成者仅一卷。《原象》《原善》则已成。其典章制度之书未成。有《考工记图》二卷,盖少作。又因西人龙尾车法,作《赢旋车记》;因西人引重法作《自转车记》,皆见文集。

先生生平著述,以《孟子字义疏证》《原善》二书为最精深。本汉学之性理,易宋学之空言,诠明理欲之真。谓理在事情,不在意见。自宋儒舍情求理,至以意见当之,而生民遂受其祸无终极。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残,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向欲者达之于上。上日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传之!所言多发明公理,排斥专制,与近日哲儒所言平等共和之说相合。其治经力求新理,独有心得类如此。

先生终身在贫困中。年三十时,家中乏食,与铺面相约。日取面屑为饔飨。以其时闭户著《屈原赋注》。三十三岁避仇入都,名公卿争纳交焉。秦蕙田纂《五礼通考》,延主其邸。王安国延之课子念孙。既屡试不第,旅食诸方。尝游山西,修《汾州府志》、《汾阳县志》。游直隶,修《直隶河渠书》。尝主讲浙东金华书院。

五十岁,当乾隆三十八年,四库馆开,以举人充纂修官,盖异数也。旋特赐同进士出身,授庶吉士。在馆五年,积劳卒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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