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卷七·述而第七

[疏]

○正义曰:此篇皆明孔子之志行也,以前篇论贤人君子及仁者之德行,成德有渐,故以圣人次之。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包曰:「老彭,殷贤大夫,好述古事。我若老彭,但述之耳。」

[疏]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正义曰:此章记仲尼着述之谦也。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老彭,殷贤大夫也。老彭于时,但述修先王之道而不自制作,笃信而好古事。孔子言,今我亦尔,故云比老彭。犹不敢显言,故云窃。

[疏] 注「包曰」至「之耳」。

○正义曰:云,「老彭,殷贤大夫」者,老彭即《庄子》所谓彭祖也。李云:「名铿,尧臣,封于彭城。历虞、夏至商,年七百岁,故以久寿见闻。」《世本》云:「姓笺名铿,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年八百岁。笺音翦。一云即老子也。」崔云:「尧臣,仕殷世。其人甫寿七百年。」王弼云:「老是老聃,彭是彭祖。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云「好述古事。我若老彭,但述之耳」者,言老彭不自制作,好述古事。仲尼言,我亦若老彭,但述之耳。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郑曰:「无是行。于我,我独有之。」

[疏]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正义曰:此章仲尼言已不言而记识之,学古而心不厌,教诲于人不有倦息。他人无是行。于我,我独有之。故曰「何有于我哉」。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孔曰:「夫子常以此四者为忧。」

[疏]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忧在修身也。德在修行,学须讲习,闻义事当徙意从之,有不善当追悔改之。夫子常以此四者为忧,忧已恐有不修、不讲、不徙、不改之事。故云「是吾忧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马曰:「申申、夭夭,和舒之貌。」

[疏]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燕居之时体貌也。申申、夭夭,和舒之貌。如者,如此义也,谓体貌和舒,如似申申、夭夭也。故《玉藻》云:「受一爵而色洒如也。」及《乡党》每云「如也」者,皆谓容色如此。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

[疏]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正义曰:此章孔子叹其衰老,言我盛时尝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今则久多时矣,吾更不复梦见周公,知是吾衰老甚矣。

子曰:「志于道,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据于德,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依于仁,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游于艺。」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

[疏]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已志慕、据杖、依倚、游习者,道德仁艺也。

[疏] 注「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

○正义曰:道者,虚通无拥,自然之谓也。王弼曰:「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是道不可体,故但志慕而已。

[疏] 注「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

○正义曰:德者,得也。物得其所谓之德,寂然至无则谓之道,离无入有而成形器是谓德业。《少仪》云:「士依于德,游于艺。」文与此类。郑注云:「德,三德也,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周礼·师氏》:「掌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道为本;二曰敏德,以行为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注云:「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至德,中和之德,覆帱持载,含容者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敏德,仁义顺时者也。《说命》曰:「敬孙务时敏,厥修乃来。』孝德,尊祖爱亲,守其所以生者也。孔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是德有成形者也。夫立身行道,唯杖于德,故可据也。

[疏] 注「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

○正义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乃谓之仁。恩被于物,物亦应之,故可倚赖。

[疏] 注「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

○正义曰:六艺谓礼、乐、射、驭、书、数也。《周礼·保氏》云:「掌养国子,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注云:「五礼:吉、凶、军、宾、嘉也。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也。六书:象形、会意、转注、指事、假借、谐声也。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轮、方程、赢不足、旁要也。」此六者,所以饰身耳,劣于道德与仁,故不足依据,故但曰游。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孔曰:「言人能奉礼,自行束修以上,则皆教诲之。」

[疏]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正义曰:此章言已诲人不倦也。束修,礼之薄者。言人能奉礼,自行束修以上而来学者,则吾未曾不诲焉,皆教诲之也。

[疏] 注「孔曰」至「诲之」。

○正义曰:云「言人能奉礼,自行束修以上」者,案书传言束修者多矣,皆谓十脡脯也。《檀弓》曰:「古之大夫束修之问不出竟。」《少仪》曰:「其以乘壶酒束修一犬赐人。」《谷梁传》曰:「束修之问不行竟中。」是知古者持束修以为礼。然此是礼之薄者,其厚则有玉帛之属,故云「以上」以包之也。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郑曰:「孔子与人言,必待其人心愤愤,口悱悱,乃后启发为说之,如此则识思之深也。说则举一隅以语之,其人不思其类,则不复重教之。」

[疏]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正义曰:此章言诲人之法。启,开也。言人若不心愤愤,则孔子不为开说;若不口悱悱,则孔子不为发明。必待其人心愤愤,口悱悱,乃后启发为说之,如此则识思之深也。其说之也,略举一隅以语之。凡物有四隅者,举一则三隅从可知,学者当以三隅反类一隅以思之。而其人若不以三隅反思其类,则不复重教之矣。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丧者哀戚,饱食于其侧,是无恻隐之心。

[疏]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助丧家执事时,故得有食。饥而废事,非礼也。饱而忘哀,亦非礼。故食而不饱,以丧者哀戚,若饱食于其侧,是无恻怆隐痛之心也。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一日之中,或哭或歌,是亵于礼容。

[疏]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于是日闻丧或吊人而哭,则终是日不歌也。若一日之中,或哭或歌,是亵渎于礼容,故不为也。《檀弓》曰:「吊于人,是日不乐。」注引此文是也。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孔曰:「言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唯我与颜渊同。」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孔曰:「大国三军。子路见孔子独美颜渊,以为已勇,至于夫子为三军将,亦当谁与已同,故发此问。」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孔曰:「暴虎,徒搏。冯河,徒涉。」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疏] 「子谓」至「者也」。

○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已行藏与颜回同也。「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者,言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舍随时,行藏不忤于物,唯我与汝同有是行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者,大国三军,子路见孔子独美颜渊,以已有勇,故发此问曰:「若子行三军之事,为三军之将,则当谁与同?」子路意其与已也。「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者,空手搏虎为暴虎,无舟渡河为冯河,言人若暴虎冯河,轻死而不追悔者,吾不与之同也。子路之勇若此,故孔子抑之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者,此又言行三军所与之人,必须临事而能戒惧,好谋而有成功者,吾则与之行三军之事也,所以诱子路使慎其勇也。

[疏] 注「孔曰:大国三军」。

○正义曰:此《司马·序官》文也。

[疏] 注「孔曰:暴虎,徒搏。冯河,徒涉」。

○正义曰:《释训》文也。舍人曰:「无兵空手搏之。」郭璞曰:「空手执也。」李巡曰:「无舟而渡水曰徒涉。」郭璞曰:「无舟楫。」《诗传》云:「冯,陵也。」然则空涉水陵波而渡,故训冯为陵也。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郑曰:「富贵不可求而得之,当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者,虽执鞭之贱职,我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孔曰:「所好者,古人之道。」

[疏]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已修德好道,不谄求富贵也。言富贵不可求而得之,当修德以得之。若富贵而于道可求者,虽执鞭贱职,我亦为之。如不可求,则当从吾所好者,古人之道也。

[疏] 注「虽执鞭贱职」。

○正义曰:案《周礼·秋官》「条狼氏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则六人,侯伯则四人,子男则二人」。注云:「趋辟,趋而辟行人,若今卒辟车之为也。」《序官》云「条狼氏下士」,故云执鞭贱职也。

子之所慎:斋,战,疾。孔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独能慎之。」

[疏] 「子之所慎:斋,战,疾。

○正义曰:此一章记孔子所慎之行也。将祭,散斋七日,致斋三日。斋之为言齐也,所以齐不齐也,故戒慎之。《左传》曰:「皆陈曰战。」夫兵凶战危,不必其胜,重其民命,固当慎之。君子敬身安体,若偶婴疾病,则慎其药齐以治之。此三者,凡人所不能慎,而夫子能慎之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周曰:「孔子在齐,闻习《韶》乐之盛美,故忽忘于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王曰:「为,作也。不图作《韶》乐至于此。此,齐。」

[疏] 「子在」至「斯也」。

○正义曰:此章孔子美《韶》乐也。「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者,《韶》,舜乐名。孔子在齐,闻习《韶》乐之盛美,故三月忽忘于肉味而不知也。「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者,图,谋度也;为,作也;斯,此也,谓此齐也。言我不意度作《韶》乐乃至于此齐也。

[疏] 注:王曰:至:于此齐」。

○正义曰:云「为,作也」者,《释言》云:「作、造,为也。」互相训,故云「为,作也」。云「不图作《韶》乐至于此。此,齐」者,言不意作此《韶》乐至于齐也。《韶》是舜乐,而齐得作之者,案《礼乐志》云:「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藏骨髓。虽经乎千载,其遗风馀烈尚犹不绝。至春秋时,陈公子完适齐。陈,舜之后,《韶》乐存焉,故孔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美之甚也。」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郑曰:「为犹助也。卫君者,谓辄也。卫灵公逐太子蒯瞆,公薨而立孙辄。后晋赵鞅纳蒯瞆于戚,卫石曼姑帅师围之,故问其意助辄不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孔曰:「夷齐让国远去,终于饿死,故问怨邪。以让为仁,岂有怨乎?」出,曰:「夫子不为也。」郑曰:「父子争国,恶行。孔子以伯夷、叔齐为贤且仁,故知不助卫君明矣。」

[疏] 「冉有」至「为也」。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崇仁让也。「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者,为,犹助也。卫君谓出公辄也。卫灵公逐太子蒯瞆,公薨而立孙辄,辄即蒯瞆之子也。后晋赵鞅纳蒯瞆于戚城,卫石曼姑帅师围之。子而拒父,恶行之甚。时孔子在卫,为辄所宾礼,人疑孔子助辄,故冉有言问其友曰:「夫子之意助辄不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者,子贡承冉有之问,其意亦未决,故诺其言,我将入问夫子,庶知其助不也。「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者,此子贡问孔子辞也。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兄弟让国远去,终于饿死。今卫乃父子争国,争、让,正反。所以举夷、齐为问者,子贡意言夫子若不助卫君,应言夷、齐为是;夫子若助卫君,应言夷、齐为非,故入问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者,孔子答言,是古之让国之贤人也。「曰:怨乎」者,此子贡复问曰:「夷、齐初虽有让国之贤,而终于饿死,得无怨恨邪?」所以复问此者,子贡意言,若夫子不助卫君,应言不怨;若助卫君,则应言有怨也。「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者,此孔子答言不怨也。初心让国,求为仁也。君子杀身以成仁,夷、齐虽终于饿死,得成于仁,岂有怨乎!故曰「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者,子贡既问而出,见冉有而告之曰:「夫子不助卫君也。」知其父子争国,恶行也。孔子以伯夷、叔齐为贤且仁,故知不助卫君明矣。

[疏] 注「郑曰」至「不乎」。

○正义曰:「云卫灵公逐太子蒯瞆」者,案《左传》定十四年,蒯瞆谋杀灵公夫人南子,不能,而出奔宋,是也。云「公薨而立孙辄」者,哀二年《左传》曰:「夏,卫灵公卒。夫人曰:『命公子郢为太子,君命也。』对曰:『郢异于他子,且君没于吾手,若有之,郢必闻之。且亡人之子辄在。』乃立辄。」是也。云「后晋赵鞅纳蒯聩于戚城」者,亦哀二年《春秋》文也。云「卫石曼姑帅师围之」者,《春秋》「哀三年春,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是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孔曰:「疏食,菜食。肱,臂也。孔子以此为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郑曰:「富贵而不以义者,于我如浮云,非已之有。」

[疏] 「子曰」至「浮云」。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乐道而贱不义也。「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者,疏食,菜食也。肱,臂也。言已饭菜食饮水,寝则曲肱而枕之,以此为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者,富与贵虽人之所欲,若富贵而以不义者,于我如浮云,言非已之有也。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

[疏]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其学《易》年也。加我数年,方至五十,谓四十七时也。《易》之为书,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吉凶悔吝豫以告人,使人从吉,不从凶,故孔子言己四十七学《易》可以无过咎矣。

[疏] 注「《易》穷」至「大过」。

○正义曰:云「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者,《说卦》文也。命者生之极,穷理则尽其极也。云「五十而知天命」者,《为政篇》文。云「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矣」者,《汉书·儒林传》云孔子「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是孔子读《易》之事也。言孔子以知天命终始之年,读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之书,则能避凶之吉而无过咎。谦不敢自言尽无其过,故但言「可以无大过矣」。

子所雅言,孔曰:「雅言,正言也。」《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故不可有所讳。礼不诵,故言执。」

[疏]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正言其音,无所讳避之事。雅,正也。子所正言者,《诗》、《书》、《礼》也。此三者,先王典法,临文教学,读之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故不可有所讳。礼不背文诵,但记其揖让周旋,执而行之,故言执也。举此三者,则六艺可知。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孔曰:「叶公名诸梁,楚大夫,食菜于叶,僭称公。不对者,未知所以答。」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疏] 「叶公」至「云尔」。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之为人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者,叶公名诸梁,楚大夫,食菜于叶,僭称公。问孔子为人志行于子路,子路未知所以答,故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者,孔子闻子路不能答,故教之。奚,何也。言女何不曰,其孔子之为人也,发愤嗜学而忘食,乐道以忘忧,不觉老之将至云尔乎。

[疏] 注「孔曰」至「以答」。

○正义曰:云「叶公名诸梁,楚大夫,食菜于叶,僭称公」者,据《左传》、《世本》文也。名诸梁,字子高,为叶县尹。楚子僭称王,故县尹皆僭称公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郑曰:「言此者,劝人学。」

[疏]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正义曰:此章劝人学也。恐人以己为生知而不可学,故告之曰:我非生而知之者,但爱好古道,敏疾求学而知之也。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曰:「怪,怪异也。力,谓若奡荡舟、乌获举千钧之属。乱,谓臣弑君、子弑父。神,谓鬼神之事。或无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

[疏]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正义曰:此章记夫子为教,不道无益之事。怪,怪异也。力,谓若奡荡舟、乌获举千钧之属也。乱,谓臣弑君、子弑父也。神,谓鬼神之事。或无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也。李充曰:「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乱神也。怪力乱神,有与于邪,无益于教,故不言也。」

[疏] 注「乌获举千钧」。

○正义曰:乌获,古之有力人。三十斤为钧,言能举三万斤之重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言我三人行,本无贤愚,择善从之,不善改之,故无常师。

[疏]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正义曰:此章言学无常师也。言我三人行,本无贤愚相悬,但敌体耳,然彼二人言行,必有一人善,一人不善,我则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有善可从,是为师矣,故无常师也。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包曰:「桓魋,宋司马。天生德者,谓授我以圣性,德合天地,吉无不利,故曰其如予何。」

[疏]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正义曰:此章言孔子无忧惧也。案《世家》:「孔子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速矣』。」故孔子发此语。言「天生德于予」者,谓天授我以圣性,德合天地,吉无不利,桓魋必不能害我,故曰「其如予何」。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包曰:「二三子谓诸弟子。圣人知广道深,弟子学之不能及,以为有所隐匿,故解之。」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包曰:「我所为,无不与尔共之者,是丘之心。」

[疏] 「子曰」至「丘也」。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教人无所隐惜也。「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者,二三子谓诸弟子也。圣人知广道深,弟子学之不能及,常以为夫子有所隐匿,故以此言解之。言女以我为隐,我实无隐也。「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者,言我所行所为,无不与尔等共之者,是丘之心也。言心者,使信其言也。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四者有形质,可举以教。

[疏]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行教以此四事为先也。文谓先王之遗文。行谓德行,在心为德,施之为行。中心无隐谓之忠。人言不欺谓之信。此四者有形质,故可举以教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疾世无明君。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孔曰:「难可名之为有常。」

[疏] 「子曰圣人」至「恒矣」。

○正义曰:此章疾世无明君也。「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者,圣人谓上圣之人,若尧、舜、禹、汤也。君子谓行善无怠之君也。言当时非但无圣人,亦无君子也。「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者,善人即君子也。恒,常也。又言善人之君,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常德之君,斯亦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者,此明时无常德也。亡,无也。时既浇薄,率皆虚矫,以无为有,将虚作盈,内实穷约,而外为奢泰。行既如此,难可名之为有常也。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孔曰:「钓者,一竿钓。纲者,为大网以横绝流。以缴系钓,罗属着纲。弋,缴射也。宿,宿鸟。」

[疏]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正义曰:此章言孔子仁心也。钓者,以缴系一竿而钓取鱼也。纲者,为大网,罗属着纲,以横绝流而取鱼也。钓则得鱼少,网则得鱼多。孔子但钓而不纲,是其仁也。弋,缴射也。宿,宿鸟也。夫子虽为弋射,但昼日为之,不夜射栖鸟也,为其欺暗必中,且惊众也。

[疏] 注「孔曰」至「宿鸟」。

○正义曰:云「钓者,一竿钓。纲者,为大网以横绝流,以缴系钓,罗属着纲」者,此注文句交互,故少难解耳若。其次序应云:钓者,一竿钓,以缴系钓。纲者,为大纲以横绝流,罗属着纲也。缴即线也。钓谓钩也,谓以一竹竿用线系钩而取鱼也。罗,细网也,谓以绳为大纲,用网以属着此纲,施之水中,横绝流以取鱼。举网则提其纲也。云「弋,缴射也」者,《夏官·司弓矢》云:「矰矢茀矢,用诸弋射。」注云:「结缴于矢谓之矰。矰,高也。茀矢象焉,茀之言刜也。二者皆可以弋飞鸟,刜罗之也。」然则缴射谓以绳系矢而射也。《说文》云:「缴,谓生丝为绳也。」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包曰:「时人有穿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孔曰:「如此者,次于天生知之。」

[疏] 「子曰」至「次也」。

○正义曰:此章言无穿凿也。「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者,言时人盖有不知理道,穿凿妄作篇籍者,我即无此事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者,言人若多闻,择善而从之;多见,择善而志之,能如此者,比天生知之可以为次也。言此者,所以戒人不为穿凿。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郑曰:「互乡,乡名也。其乡人言语自专,不达时宜,而有童子来见孔子,门人怪孔子见之。」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孔曰:「教诲之道,与其进,不与其退。怪我见此童子,恶恶一何甚。」人絜已以进,与其絜也,不保其往也。」郑曰:「往犹去也。人虚已自絜而来,当与之进,亦何能保其去后之行。」

[疏] 「互乡」至「往也」。

○正义曰:此章言教诲之道也。「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者,互乡,乡名也。其乡人言语自专,不达时宜,而有童子来见孔子,门人怪孔子见之。琳公云:「此『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八字通为一句,言此乡有一童子难与言,非是一乡皆难与言也。」「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者,孔子以门人怪已,故以言语之,言教诲之道,与其进,不与其退也,怪我见此童子,恶恶一何甚乎。「人絜已以进,与其絜也,不保其往也」者,往犹去也。言人若虚已自絜而来,当与之进,亦何能保其去后之行。去后之行者,谓往前之行,今已过去。顾欢云:「往谓前日之行。夫人之为行,未必可一,或有始无终,先迷后得。教诲之道,絜则与之,往日之行,非我所保也。」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包曰:「仁道不远,行之即是。」

[疏]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正义曰:此章言仁道不远,行之即是,故曰仁道岂远乎哉,我欲行仁,即斯仁至矣,是不远也。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曰:「司败,官名,陈大夫。昭公,鲁昭公。」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孔曰:「巫马期,弟子,名施。相助匿非曰党。鲁,吴俱姬姓,礼同姓不昏,而君取之;当称吴姬,讳曰孟子。」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孔曰:「以司败之言告也。讳国恶,礼也。圣人道弘,故受以为过。」

[疏] 「陈司」至「知之」。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讳国恶之礼也。「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者,陈大夫为司寇之官,旧闻鲁昭公有违礼之事,故问孔子,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者,答言昭公知礼也。「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者,相助匿非曰党。孔子既答司败而退去,司败复揖弟子巫马期而进之,问曰:「我闻君子不阿党,今孔子言昭公知礼,乃是君子亦有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者,孰,谁也。鲁、吴俱姬姓。礼同姓不昏,而君取之,当称吴姬。为是同姓,讳之,故谓之吴孟子。若以鲁君昭公而为知礼,又谁不知礼也?「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者,巫马期以司败之言告孔子也。孔子初言昭公知礼,是讳国恶也。讳国恶,礼也。但圣人道弘,故受以为过,言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也。

[疏] 注「司败,官名,陈大夫」。

○正义曰:文十一年《左传》云:楚子西曰:「臣归死于司败也。」杜注云「陈、楚名司寇为司败」也。《传》言归死于司败,知司败主刑之官,司寇是也。此云陈司败,楚子西亦云司败,知陈、楚同此名也。

[疏] 注「孔曰」至「孟子」。

○正义曰:云「巫马期弟子,名施」者,《史记·弟子传》云:「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郑玄云:「鲁人也。」云「鲁、吴俱姬姓」者,鲁,周公之后;吴,泰伯之后,故云俱姬姓也。云「礼同姓不昏」者,《曲礼》云:「取妻不取同姓,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又《大传》曰:「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云「而君取之,当称吴姬,而讳曰孟子」者,案《春秋》哀十二年:「夏,五月,甲辰,孟子卒。」《左氏传》曰:「昭公娶于吴,故不书姓。」此云「君娶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是鲁人常言称孟子也。《坊记》云:「《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吴,其死曰孟子卒。」是旧史书为「孟子卒」,及仲尼修《春秋》,以鲁人已知其非,讳而不称姬氏。讳国恶,礼也,因而不改,所以顺时世也。《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吴,《春秋》无此文。《坊记》云然者,礼:夫人初至必书于册。若娶齐女,则云:「夫人姜氏至自齐。」此孟子初至之时,亦当书曰:「夫人姬氏至自吴。」同姓不得称姬,旧史所书,盖直云夫人至自吴。是去夫人之姓,直书曰吴而已。仲尼修《春秋》,以犯礼明着,全去其文,故经无其事也。

[疏] 注「孔曰」至「为过」。

○正义曰:云「讳国恶,礼也」者,僖元年《左传》文也。案《坊记》云:「善则称君,过则称已,则民作忠。」「善则称亲,过则称已,则民作孝。」是君亲之恶,务于欲掩之,是故圣贤作法,通有讳例。杜预曰:「有时而听之则可也,正以为后法则不经,故不夺其所讳,亦不为之定制。」言若正为后法,每事皆讳,则为恶者无复忌惮,居上者不知所惩,不可尽令讳也。人之所极,唯君与亲,才有小恶,即发其短,非复臣子之心,全无爱敬之义。是故不抑不劝,有时听之,以为讳恶者礼也,无隐者直也,二者俱通以为世教也。云「圣人道弘,故受以为过」者,孔子所言,虽是讳国恶之礼,圣人之道弘大,故受以为过也。孔子得巫马期之言,称已名云:是已幸受以为过。故云:苟有过,人必知之。所以然者,昭公不知礼,我答云知礼。若使司败不讥我,则千载之后,遂永信我言,用昭公所行为知礼,则乱礼之事,从我而始。今得司败见非而受以为过,则后人不谬,故我所以为幸也。缪协云:「讳则非讳。若受而为过,则所讳者又以明矣,亦非讳也。向司败之问,则诡言以为讳,今苟将明其义,故向之言为合礼也。苟曰合礼,则不为党矣。若不受过,则何礼之有乎?」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乐其善,故使重歌而自和之。

[疏]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正义曰:此章明孔子重于正音也。反,犹重也。孔子共人歌,彼人歌善,合于雅颂者,乐其善,故使重歌之,审其歌意,然后自和而答之。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莫,无也。文无者,犹俗言文不也。文不吾犹人者,凡言文皆不胜于人。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孔曰:「身为君子,已未能也。」

[疏]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正义曰:此章记夫子之谦德也。莫,无也。文无者,犹俗言文不也。文不吾犹人者,言凡文皆不胜于人,但犹如常人也。躬,身也。言身为君子,已未能也。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孔曰:「孔子谦,不敢自名仁圣。」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马曰:「正如所言,弟子犹不能学,况仁圣乎!」

[疏] 「子曰」至「学也」。正义曰:此章亦记孔子之谦德也。「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者,唯圣与仁,人行之大者也。孔子谦,不敢自名仁圣也。「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者,抑,语辞。为,犹学也。孔子言已学先王之道不厌,教诲于人不倦,但可谓如此而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者,公西华闻孔子云学之不厌,诲人不倦,故答于孔子曰:「正如所言不厌、不倦之二事,弟子犹不能学,况仁圣乎!」

子疾病,子路请祷。包曰:「祷,祷请于鬼神。」子曰:「有诸?」周曰:「言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孔曰:「子路失旨。《诔》,祷篇名。」子曰:「丘之祷久矣。」孔曰:「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

[疏] 「子疾」至「久矣」。

○正义曰:此章记孔子不谄求于鬼神也。「子疾病,子路请祷」者,孔子疾病,子路告请祷求鬼神,冀其疾愈也。「子曰:有诸」者,诸,之也。孔子以死生有命,不欲祷祈,故反问子路曰:「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乎?」「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者,《诔》,祷篇名。诔,累也。累功德以求福。子路失孔子之指,故曰有之。又引祷篇之文以对也。「子曰:丘之祷久矣」者,孔子不许子路,故以此言拒之。若人之履行违忤神明,罹其咎殃则可祷请。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也。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孔曰:「俱失之。奢不如俭,奢则僭上,俭不及礼。固,陋也。」

[疏]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正义曰:此章戒人奢僭也。孙,顺也。固,陋也。言奢则僭上而不顺,俭则逼下而窭陋,二者俱失之。与其不顺也,宁为窭陋,是奢不如俭也。以其奢则僭上,俭但不及礼耳。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郑曰:「坦荡荡,宽广貌。长戚戚,多忧惧。」

[疏]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正义曰:此章言君子小人心貌不同也。坦荡荡,宽广貌。长戚戚,多忧惧也。君子内省不疚,故心貌坦荡荡然宽广也。小人好为咎过,故多忧惧。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疏]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正义曰:此章说孔子体貌也。言孔子体貌温和而能严正,俨然人望而畏之而无刚暴,虽为恭孙而能安泰,此皆与常度相反。若《皋陶谟》之九德也。他人不能,唯孔子能然,故记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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