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曰:
可恨崔龙崔豹,终日设谋害人。投宿入店命难存,多少银钱劫尽。也是合该倒运,来了弟兄四人。看破机关怒生心,欲把贼人杀尽。
且说徐良、艾虎、胡小记叫醒了乔宾,吊衣襟,挽袖袂,刀鞘全放在带子里,把刀亮出来,开门蹿在院内,喊喝声音:「原来这里是个贼店,贼人快些出来受死!住店的,大家听真,他们是个贼店。」店中就是大乱。仗着这天住店的不大很多,前头起火小店的人倒不少,前头小店里住的俱是些个穷人,更乱了。山东、山西、本地的人全有,俱是作小买卖的人。这个说:「我丢了东西了,是个贼店。」那个说:「不错,是贼店,我把裤子没了。」这个说:「我裤子丢了,得赔我裤子。你们找去,我出去找地保去,就是赔我裤子。」旁边那个人说:「你赤着身,怎么出去找地保去?」这个人复又一笑,说:「不用找了,我穿着哪。」这就有开店门的,还有乘乱拿着人家东西跑了的。
店中人顾不得这些事情,都帮掌柜的动手来了。伙计也有四五十人,也有拿兵器的,也有拿叉耙、扫帚、大铁掀、棍子、杠子、切菜刀,众人一围裹四位小英雄。艾虎抵住崔龙,胡小记抵住崔豹,乔宾打围,徐良打围。就听一阵「嗑嚱嗑嚱」,就把店中伙计手中的家伙削为两段,「叮叮啷啷」,那半截折兵器坠落于地。大众嚷:「利害呀,利害!」就顾不得动手了,就打算逃蹿性命。算好,连一个也没死。再少刻间,那些个伙计就连踪迹也不见了,就剩了六个人交手。内中单有个小耗子儿在暗地里,此时正对着明亮亮的月色,他在那黑影儿里藏着,捡了一块砖头,对准了徐良,「吧嚱」就是一砖。只听见「噗通」一声响,红光崩现,死尸腔栽倒。列公听明白了,可不是徐良躺下了,就是犹三躺倒死了。山西雁瞧着周围那些人全逃跑了,就剩下崔龙、崔豹,自己掏出一只镖来要打崔龙。一眼看见犹三在暗处躬着腰蹲着,捡砖头要打。徐良暗说:「这只镖照顾了你。」容他砖头出来,自己一闪,一反手,「噗哧」正中咽喉,「噗通」躺倒在地。崔龙、崔豹一惊,看见犹三一死,手下人俱跑了,就知今天事败。两人抵住两人,就不能取胜,何况他们四个人一齐而上?又不肯败阵,若要一败,这店就得算人家的了。徐良嚷道:「你们两个人还不过来受死!」崔龙拔刀就剁,徐良用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削为两段,仍是「啷啷」,刀头坠地,吓了个胆裂魂惊。早被艾虎一刀剁将下来,崔龙缩颈藏头,大哈腰躲过了脖颈,躲不过头巾,只听见「嗤」的一声,把头巾砍去了一半。此时也顾不得兄弟了,抹头就跑。崔豹一人慌成一处,那有心肠还与大众动手,虚砍一刀,抹头就跑。将一转脸,「吧」的一声,面门上中了飞蝗石子,「哎哟」一声,疼痛难忍,「噗哧」,肩头上又中了一枝袖箭,恨不能肋生双翅,逃出店外。可是蹿在房上,跃脊而走。徐良、艾虎也是由房上紧紧追赶。胡小记、乔宾由门内追出,紧跑紧追,一直的奔东南逃跑。论脚底下,两个还是真真的不慢,徐良、艾虎竟自追他不上。
前边黑忽忽一片树林,两个人直奔树林而跑。按着规矩说,逢林而入,遇灯而吹,这是夜行人的规矩。若是行家追人,你只要进了树林,他就不追赶了。这叫穷敌莫追。
这两个人就这么点想头,要按规矩,他们就活了;不按规矩,他们就死了。将才蹿进树林,后边四个人陆续着就到了。老西说:「人家可就不应例追赶了,这叫穷敌莫追。按说这就不应例追赶了。无奈一件,这时我要想着杀人了,我就不按情理不情理了。」
「嗖」,往上一蹿。崔龙、崔豹听见说他不追了,稍微的放了点心,刚一缓气,就见他「嗖」的一声,印进来了,把两个人吓的又跑。就听见崔豹说:「咱们扯花神凑子儿罢。」徐良不懂,穿树林紧追赶。远远看一段红墙,「檐前铁阵阵,频摇惊鹊铃。」就知道是个庙宇。追到庙前,踪迹不见。徐良一伏身爬在地下,周围细看。艾虎赶到,说:「三哥作什么哪?」徐良说:「我把贼追丢了。」艾虎说:「我知道地方。」徐良说:「你怎么知道地方?」艾虎说:「三哥,他们调坎儿,你不懂的。他说扯花,就是走奔;神凑子,是庙。他们奔了庙去了。」徐良说:「我怎么没瞧明白?咱们等等胡大哥。他既然上庙内,庙里就有他们同伙的贼。胡大哥他们来了时节,咱们进庙里去看看。」
不多一时,乔宾、胡小记赶到,两个人跑的喘息不止。他们本来不会夜行术的工夫,跑了这么远,怎么会不喘?艾虎就把怎么调坎儿,三哥追到此处,怎么不见的话,说了一遍。胡小记问:「老兄弟,你打算怎么样?」艾虎说:「我同三哥进去瞧瞧。庙中要有同类之人,我们一并拿获。你们二人不能蹿跃脊,先在外边等候,我们打里头追出来,你们在外头截杀。」徐良说:「奔在头里去就是等候,也在庙头里等候。咱们也看看是个什么庙。」四个绕在前边一看,朱红的大门,密摆金钉,石头上镌着字是蓝地金字:「敕建古迹云霞观」。西边有两个角门,俱都关闭。胡小记问徐良,说:「不然叫开他的庙门,我们也就进去,帮着你们一同搜寻去。」徐良说:「不好。深更半夜,又得惊动人开门。若要庙中有他们同类的人,一开门有声音,岂不惊动跑了呢。」庙前有两颗大树,大树旁有两块石头,就叫胡小记、乔宾在石头上等候。
徐良与艾虎蹿上墙来,一看好大个庙宇,头里有三条神路,内有三座石桥,有些个松柏树林。钟鼓二镂,就是二道山门。两个人奔了二道山门,蹿上卡子墙去。往里一看,三四层佛殿,尽都是黑洞洞的,惟独看着西北有灯光闪亮。艾虎就同山西雁,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奔了灯光来了。看看临近,徐良低语与艾虎说:「这个庙这样的宽大,地面宽阔,房屋甚多,大略这两个贼不容易找了。」艾虎说:「咱们奔那个灯亮。那刚才你不是念的什么观,观,必是老道。他们要是和老道同类,必在老道那里躲避。如今和尚老道不法的甚多。」徐良说:「老兄弟,你别说,我师傅可就是老道。」说毕,两个人一笑,直奔西北。到来,原是个跨院,三间西房。两个人就由南边那个墙头蹿上房去,奔前坡,把身子一伏,爬在房上,手搬瓦口,双足踹住阴阳瓦陇,身子往下一探,看里边灯光闪烁,并无一点声音。
忽然见帘子一启,出来了一个小道童儿.头上挽着道冠,蓝布袍,白袜青鞋,面白如玉,五官清秀。见他说:「我们祖师爷打发我出来,问你们是那里来的?下来罢。」
当时就把艾虎、徐良吓了一跳,自己觉着脚底下轻巧,又并无踹破瓦,他怎么会听出来了?两个人暂且先不言语。小童儿又说:「你们到底是打那里来的?祖师爷算出来了,知道你们来。下来罢,也不害你们。」徐良就答言说:「下去就下去罢。老兄弟,咱们就下去见见祖师爷去。」这两个人飘身下来。小童说:「就是你们二位罢?」徐良说:「不错,就是我们两个人。」问:「祖师爷现在那里?」小童指告说:「就在这鹤轩里边。」就叫童儿在前引路。可见得真是艺高人胆大。
启帘而入,到了里边,迎面有张八仙桌子,上头有个四方乌木盘子,里头摆着个金钱卦盒,有一个十二元辰的盘子。有几个木头棋子儿,上头刻着字:父母、兄弟、子孙、官鬼、妻财这些个言语。还有几个长条木头上画着单拆交重。再见屋中,摆列着许多经卷。由里间屋中出来一位老道,黄杨木道冠,横别着金簪,穿一件豆青色的道服,斜领阔袖,通身到下绣的是三蓝色的百蝠百蝶,周身镶宽片锦边,白袜青鞋,上背着一口宝剑,豆青挽手绒绳飘摆,鹅黄丝绦拴住了剑匣,背于背后,胸前十字绊系蝴蝶扣,走穗飘垂;生就一张东瓜脸,两道宝剑眉,一对大三角眼,蒜头鼻子,四字口,一部花白胡须,大耳垂轮,身高八尺,脸生横肉,不像道家仙风的形色。见了艾虎、徐良,单手打稽首,念声「无量佛」,说:「原来是二位施主。」徐良、艾虎也就一躬到地,说:「原来是道长仙翁,弟子二人有礼。」老道说:「二位贵客请坐。」小老道献茶。就见他过去把金钱盒一摇,哼了一声,说:「二位施主贵姓?」徐良说:「弟子姓徐。」艾虎说:「弟子姓艾。未曾领教道长仙爷的贵姓?」老道说:「贫道姓梁,叫梁道兴,匪号人称先知子。」徐良说:「原来是位高人。」老道说:「贫道何敢称高人。方才略占一数,你们不是四位吗,怎么来了两位呢?」艾虎看着徐良,只是发怔,暗说:「遇见神仙了。」直是不住的瞅着徐良。徐良答道:「不错,我们正是四个人,庙外坐着两个人呢。」老道吩咐一声,则小童把庙外二位请进来。不多时,就把二位请进来了。老道单手打稽首,口念声「无量佛」,说:「未领教二位贵姓?」二人回答:「弟子姓胡,弟子姓乔。」徐良说:「仙爷既是先见之明,我们也不必隐瞒。是我们住在店中,那是个贼店,如今我们追下贼人来了,见他进到庙中,我们这才赶到庙内,被道爷算出。索性恳求道爷占算占算,指引着我们将他拿住,与一方除害,岂不是妙?」那老道说:「不难。」就把金钱卦盒一遥毕竟不知怎样指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