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第十五回 挖双睛邓车吸呼死 祭拜弟侠义坠牢笼

且说徐三爷提了邓车的眼珠子,要奔五接松祭墓。正走在厨房门口,自己一想:「打屋里找一张油纸,将眼珠包上,不然,到坟前岂不干了?」启帘来至厨房,正有一个厨役王三在那里喝酒,见三老爷进去,嚷道:「老爷喝酒。」三老爷说不喝,叫道:「王三,你知道不知道五老爷死了呀?」王三问怎么死的,三爷说:「让王府的人乱弩射死了。」王三听说,大哭道:「可惜老爷那个岁数。但不知埋在那里?」三爷说:「在五接松。我这就是去祭墓。」王三说:「我在厨房与老爷备点祭礼。」三爷说:「有了。」王三说:「什么祭礼?」三爷道:「是眼。」王三问:「是猪的,羊的?」

三爷说:「人的。」王三说:「哎呀!我的妈呀!那个人的?」三爷说:「你看,是邓大哥的。你拿点油纸来,我包上。」王三说:「你老自己去取罢,吓的我腿转了筋了。就在那箱子底下呢。」三爷自己去拿,也有绳子,也有油纸。三爷将眼珠包好要走,又怕厨子与四爷送信,不容分说,就把个厨子四马攒蹄捆上,拿过一块搌布把嘴塞上,说:「暂且屈尊屈尊你。」出门去了。

走在夹道,听屋中有人说笑。到里面,是展爷的两个小童。小童一瞧,说:「三老爷请坐。」三爷说:「找你们老爷去,我在这里等。」那个小童跑去送信展爷。正在大家劝解大人之时,小童进来回话说:「三老爷在咱们屋中,请老爷说话。」展爷说:「我无有工夫。」四爷说:「幸亏我三哥没来请,大弟你就去罢,将他伴住,千万别叫他上来。」展爷点头说:「印可先交给你看着。」四爷说:「是了,你去罢。」

展爷回到自己屋中,见三爷落坐。三爷说:「大弟,我们老五死了。」展爷一惊,心中说:「他怎么知道咧?」遂问说:「三哥听谁说的?」三爷说:「邓大哥说的。」

展爷说:「你知怎么死的?」三爷说:「乱弩箭射死的。」展爷方知徐三爷知道了,不觉泪下,哭道:「五弟呀,五弟!」三爷说:「你别闹这个猫儿哭耗子了。」展爷着急道:「三哥,这时候还说戏言。」三爷说:「本来你是个猫,他是个鼠,岂不是猫哭耗子呢?」展爷说:「五弟一死,焉能不恸?」三爷说:「你要真恸,上坟上哭一场去。」

展爷说:「就是五接松坟上么?」三爷说:「是。」展爷说:「去不了。听四哥捞印回来说,坟上有埋伏,若让人拿住,大丈夫死倒不怕,就怕囚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行,可不是玩的。」三爷说:「我知道你不去。你听见他死,你更愿意了。当初在陷空岛将你囚在通天窟,改名叫闭死猫,差点把你的猫尿没闭出来。你听他死了,更趁了你的愿了,说『可死了小短命儿』,是不是啊?」展爷气忿忿的说道:「是那个人对你说的?」

三爷笑说:「我想着是这样,没有人说,你别着急呀!」展爷听了说:「这就是了,我二人左右护卫,焉有不恸的道理。」三爷说:「同我上坟去,我方信是真交情。」

展爷被个浑人说的无法,只可点头,暗想:「得与四爷送信去,四爷若知道,准不叫去了。」展爷道:「我备些祭礼前往。」三爷说:「有了。」展爷说:「什么祭礼?」

三爷说:「眼。」展爷问:「是猪的,羊的?」三爷说:「人的。」展爷问:「谁的?」

三爷道:「邓大哥的。」展爷说:「就是刺客邓车的眼睛?」三爷说:「就是他的。」

展爷说:「三哥,你太粗鲁了,四哥还要问他襄阳的事情,你怎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了?

他还肯说吗?」三爷说:「我这就要死了,谁管襄阳不襄阳的哪!」展爷问:「你去死去呀,不回来了?」三爷说:「我不回来了。」展爷说:「我哪?」三爷说:「你别不回来呀,你回来好送信。」展爷说:「使得。」展爷用了一个眼色说,叫童儿好好的看家。小童儿答言说:「是,老爷放心罢。」三爷说:「你二人看家?」童儿说:「是,我们看家。」三爷说:「先捆起来,口中塞物,不然你们与四老爷去送信。」小童儿说:「不敢送信。三老爷捆我们,可受不的。」三爷说:「便宜你们罢,跟我们前去祭墓。」

小童儿只得点头答应,想着三老爷一个不留神,就暗地与四老爷送信。焉能知晓,三老爷素常是个浑人,一点细微地方没有,这天他偏留上神咧。他叫小童儿、展老爷在前,他在后面跟着。小童儿不敢抽身,直奔马房,叫马房人备上四匹马。大家乘跨坐骑,仍是徐庆在后,直到城叫开城门。

主仆出城,天气尚早,城门仍然关闭。三爷放了心了,准知童儿不能回去送信。逢人打听道路,直到晨起望,穿村而过,走锦绣崖、鹰愁涧,到小山口往北,就看见了正东上蟠龙岭,怪石嵯峨,上边有五棵大松树,密密苍苍,枝叶接连。树下有土山子一个,土山子前一个大坟,坟前有石头祭桌,石头五供,有石碣子一个。徐庆不认识字。展爷远远望见石碣上边刻的是「皇宋京都带刀三品护卫大将军讳玉堂白公之墓」。展爷一见,不觉凄然泪下。徐庆说:「别哭,等到坟前再哭不迟。」从盘道上山,道路越走越窄。

小童说:「请二位老爷下马,马不能前进了。」大家下马,这小童儿拉定,在此等候。

二位上山。

这蟠龙岭是得绕着弯儿上去,此山就是蟠着一条龙的形象,好个风水所在。行至上边,展爷肝胆欲裂。徐三爷说:「等我摆祭礼。」由怀中取出眼珠儿来,随掏随走。两个人并肩而行,未走到坟前,就觉着足下一软,哎呀不好,「呼泷」一声,两个人一齐坠落下去。你道展爷听蒋四爷说过,怎么会忘了?皆因是一见玉堂之墓,肝肠恸断,一旦间把埋伏就忘了,故此坠落下去。从高处往下一沉,二位爷把双睛一闭,只觉得「噗哧」的一下,类若陷土坑内一般。睁眼一看,哎呀不好了,将二目迷失。原来是钟雄接着古瓷坛,有王爷的话,平地起坟,前头安下埋伏,以作打鱼香饵。钟寨主爱惜五老爷是名扬天下第一条好汉,故此与他找了一块风水的所在,就是五接松下。正巧前面有个山沟,准知必有人前来祭墓,把山沟下面将石灰用水泼了泼,成矿子灰垫在底下,摔不死人。上面蒲席盖好,撒上黄土。行家看得出来。不想展、徐二人坠下去,一抨将矿子灰抨起,迷失二目。幸是矿子灰,若是白石灰,就能把展、徐二位的双睛损坏。

只听见上边「呛啷啷」一阵锣鸣,来了些挠钩手,把挠钩往下一伸,就将徐庆钩住,一齐用力,就把徐三爷搭将上来,立刻将二臂牢缚。坐在地下,闭目合睛,「哇呀哇呀」的直嚷。回手又把展爷搭将上来,也是如此。这一个不能睁开眼睛,托天的本势也就完了。人凭的是手眼为活,总得眼泪把矿子灰冲出,方能睁开二眸。待了多时,睁眼一看,展南侠的宝剑早教人解下去了。展爷暗暗的叫苦。徐庆也就睁开眼了。面前有二十多喽兵,瞧着他们两个人直笑说:「可惜这么大的英雄,被捉了净哭。」有一个喽兵过来说话道:「朋友别哭了,我告诉你一套言语,我家寨主爷是个大仁大义,不爱杀人,见了他央及央及,多磕几个头,就能把你们放了。」徐庆骂道:「放你娘的屁!小子过来,快给我们解开,好多着的呢。如其不然,可晓的你们的罪名。」喽兵说:「你是谁?」

三爷说:「你看那位,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的人氏,姓展名昭,字是熊飞,号为南侠,万岁爷赐的御号是御猫,乃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之职。我乃铁岭卫带刀六品校尉之职,姓徐名庆,外号人称穿山鼠,徐三老爷就是我老人家。你们还不撒开吗?」喽兵听言道:「我当你们是无名小辈,原来是有名人焉,伙计们报与寨主去。」展爷瞪了徐庆一眼,说:「被捉求死就截了,何必道名?」徐庆说:「他们要是惧官,就许把咱们放了。」

展爷说:「怎么你又怕死了?」徐庆说:「我倒不怕死,伯幽囚起来。」展爷说:「就不该来。」三爷说:「谁有早知道?」展爷一听,他是怕死的言语,跟他饶上真冤。见几个喽兵往前飞跑说:「寨主有令,将他们带到山上,结果他们的性命。」若问二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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