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之起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高祖谓世民曰:『若事成,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将佐亦以为请。世民屡辞。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齐王元吉多过失,世民功名日盛。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共倾世民,各引树党友。
高祖晚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建成、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於高祖。或云於张婕妤、尹德妃。世民独不然。故妃嫔等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世民平洛阳,妃嫔等私求宝货,并为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不许。淮南安王神通有功,世民给田数十顷。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欲夺之,神通执秦王之令,不可。俱以为怨。尹德妃父阿鼠强横,殴秦王府属杜如晦,折一指,曰:『汝何人!
过我门不下。』德妃反奏家为秦王左右陵暴。高祖积怒,数责世民。世民深自辨,终不信。又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後早世,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欷流涕。高祖顾之不乐,诸妃嫔因密共谮世民曰:『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秦王独泣涕,正是憎疾妾等。陛下万岁後,妾等母子决不为秦王所容。』因相与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高祖为之怆然。由是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元吉劝建成除世民,曰:『俟入朝而手刃之。』世民从高祖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於寝内,欲刺世民不果。高祖幸仁智宫,建成居守,世民、元吉从,建成令元吉就刺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建成又使郎将氽朱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庆州都督杨文干,使之举兵,欲表里相应。氽朱焕、桥公山告其事,文干遂反。高祖怒甚,囚建成於幕下,饲以麦饭。高祖谓世民曰:『杨文干反,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汝应自行,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不能事汝,取之易耳。』元吉与妃嫔更叠为建成请,封德彝亦为之营解,高祖意遂变,唯责以兄弟不睦,归罪太子中允王、右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於州。高祖校猎城南,命建成、世民、元吉驰射角胜。建成有胡马,肥壮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弟善骑,试乘之。』
世民乘以逐鹿,马蹶,世民跃立於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顾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见杀,死生岂不有命?』建成闻知,反令妃嫔谮於高祖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高祖大怒,先召建成、元吉,後召世民入,责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速邪?』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按验。高祖怒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高祖乃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高祖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建成夜召世民饮酒,因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南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高祖问世民疾,敕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建行台,居洛阳,自陜以东,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辞。建成、元吉相与谋: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取之易耳。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又近幸之人,各以利害说高祖,事复中止。建成、元吉与後宫日夜谮世民,高祖信之,将加罪。陈叔达力谏乃止。元吉请杀世民,高祖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秦府幕属皆忧惧,不知所出。房玄龄谓长孙无忌日:『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实社稷之忧也。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无忌日:『吾怀此已久,末敢言。今当白之。』乃入言於世民。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在天下,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天赞之也,其勿疑。』又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元吉以秦府多骁将,乃谮尉迟敬德,下诏狱。世民为之分辨,仅免。
又谮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
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惧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皆谮逐之。会元吉当北伐,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秦叔宝等偕行,又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王蛭密告世民曰:『建成语元吉,「吾与秦王饯汝於昆明池,使壮士刺杀秦王於幕下,以暴卒闻。敬德等汝悉坑之。」』世民以蛭言告长孙无忌等,长孙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俟其发,然後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爱死,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王纵自轻,如社稷宗庙何?王如不用敬德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敬德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世民曰:『吾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府僚又曰:『元吉凶戾,终不肯事建成。闻薛实言:「元吉之名合成唐字。当主唐祀。」元吉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建成谋未成,已有取建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入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会太白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高祖以其状授世民。世民乃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後宫』,曰:『臣於兄弟无丝毫之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
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高祖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明日,世民遂诛建成、元吉云。予尝论史官赞唐太宗曰:『比迹汤、武则有焉,於成、康若过之。』何庶几云:『孙谏议甫则直以为圣,苏东坡则以从谏近於圣也。』如建成之庸愎,元吉之凶戾,得以害太宗,则唐之宗社,可立以亡。孰能保隋之遗民於涂炭锋镝之余,传三百年之远乎!故刘句、欧阳文忠之史,於诛建成、元吉不议也。句又曰:『当高祖任谗之年,建成忌功之日,茍除畏僵、孰顾分崩,变故之兴,间不容发,方惧毁巢之祸,宁虞尺布之谣。』盖一代之公言也。独范内相纯夫作《唐鉴》,以太宗诛建成、元吉,比周公诛管、蔡不同。曰:『管、蔡流言於国,将危周公,以间王室,得罪於天下,故诛之。非周公诛之,天下之所当诛也。周公岂得而私之哉!』予以为不然。周公系周之存亡,曷若太宗之系唐之存亡哉?管、蔡一流言以危周公,周公得而诛之。建成、元吉已太宗,不死,尚裹甲伏兵,懔懔日夜欲发,不比管、蔡之危周公也,太宗独不得而诛之乎!管蔡之危周公,则得罪於天下,建成、元吉之害太宗,独不得罪於天下乎!隋余之人,恃太宗以为命者,宜甚於周之人恃周公也。以周公之灵,固非管、蔡可危,不幸不免,为周之辅佐者,召公而下尚有人,王室何恤於间也?如建成、元吉得害太宗,唐随以亡矣,不止於间王室也,太宗岂得而私之哉?纯夫又曰:『立子以长不以功。建成虽无功,太子也。太宗虽有功,藩王也。』予亦以为不然。古公舍长泰伯,立季历为太子;文王舍长伯邑考,立武王为太子。非邪?若以贤也,大贤亦莫如太宗大功大德,格於天地,不俟古公、文王之明智,虽甚愚至下之人,亦知其当有天下。高祖惑於内不察也,老耄荒悖,可胜言哉!予故具列建成、元吉谋害太宗之事,以见太宗之计出於亡聊,实与天下诛之,比周公诛管、蔡之义,甚直不愧也,以反纯夫之说,以遗知言之君子。
汉高祖方拥戚姬,周昌尝燕入奏事,是周昌得见戚姬也。又汉高祖欲废太子,周昌廷争,吕後侧耳东厢听,见周昌跪谢云云,是吕後得见周昌也。又文帝至灞陵,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顾谓群臣,皆得见慎夫人。又帝幸上林,皇後、慎夫人从。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说云云,是袁盎亦得见皇後、慎夫人也。汉宫禁之法,不严如此。
司马迁叙三千年事,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八十万言。晋张辅用此论优劣云尔。
蔡邕以『致远恐泥』为孔子之言。李固以『其进锐者其退速』为老子之言。
杜甫以东方朔割肉为社日,以褒、妲为夏、商,皆引援之误。
《前汉•叙传》:『外博四荒。』按《书》『外薄四海」,『博』字为误。
《魏•高堂隆传》:『是用大简。』按《诗》『是用大谏』,『简』字为误。
《後汉书•方术传》:『怀协道艺』,当作『挟』字。《胡广传》:『议者剥异』,当作『驳』字。《朱浮传》:『保宥生人』,当作『』字。『王允乳药求死』,当作『茹』字。史官失於是正,类此者不一。
汉高祖父太上皇,《前史》不载名。《後史•章帝纪》:『祠太上皇於万年』,汪『名(原注:它官反),一名执嘉。』《高後纪》载:高祖母曰昭灵後。
戾太子,非美谥也。宣帝以加其祖。予谓太子之死可哀也,与幽、厉之恶不同,与孟子所谓『虽孝子慈孙不能改』者,亦不同也。
昔人贱庶生子。孙坚五子,《吴史》载其其。仁,庶生也,不录。故《陈武赞》曰:『子表将家支庶,而与胄子比翼齐衡,拔萃出类,不亦美乎!』然田婴有子四十人,而贱妾之子文最贤,故以为太子,孟尝君也。
贾谊《疏》云:『生为明帝,没为明神,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又云:『万年之後,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是时文帝尚无恙,非不忌也,更为之前席。如武帝以道恶,曰:『以我不行此道邪!』以马瘦,曰:『以我不乘此马邪!』皆杀主者,其有间矣。今章奏不当名。赵广汉,按《国史会要》,本朝广汉之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