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皇帝问王懿敏素曰:『大僚中孰可命以相事者?』懿敏曰:『下臣其敢言。』
帝曰:『姑言之。』懿敏曰:『唯宦官宫妾不知姓名者,可充其选。』帝怃然,有间,曰:『唯富弼耳。』懿敏下拜曰:『陛下得人矣。』既告大庭相富公,士大夫皆举笏相贺,或密以闻,帝益喜曰:『吾之举贤於梦卜矣。』
神宗问:『周世宗何如?』冯公京曰:『世宗威胜於德,故享国不永。』王荆公曰:『世宗之殂,远迩哀慕,非无德也。』荆公率以强辩胜同列,不知冯公之对,乃艺祖之语,见《三朝宝训》云。
王荆公初参政事,下视庙堂如无人。一日,争新法,怒目诸公曰:『君辈坐不读书耳。』赵清献同参政事,独折之曰:『君言失矣。如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荆公默然。
宪成李公及为杭州,不游宴。一日遇雪,命促饮具,郡僚不无意於歌舞高会也,乃访林和靖於孤山,清谈同赏。又曰饮食外,不市一物。至去官,唯买《白乐天集》一部。
傅献简公云:『司马文正公力辞枢近,尝勉以主上眷意异等,得位庶可行道,道不行,去之可也。』公正色曰:『古今为此名位所诱,亏丧名节者不少矣。』
卒辞不就。文潞公曰:『司马君实操行,直当求之古人中也。』
傅献简与杜祁公取未见石刻文字二本,皆逾千言,各记一本。祁公再读,献简一读,覆诵之,不差一字,祁公时年逾七十矣,光禄丞赵枢在坐见之。
韩魏公、文潞公先後镇北门。魏公时,朝城令杖一守把兵,方二下,兵辄悖骂不已,令以送府。公问兵:『实悖令否?』曰:『实。』曰:『汝禁兵,既在县有役,则有阶级矣。』即判送状,领赴市曹处斩,从容平和如常时。众见其投判笔,方知有异。潞公时,复有外县送一兵,犯如前者。公震怒,问虚实。兵以实言。亦判送状处斩,掷其笔。二公之量不同:魏公则彼自犯法,吾无怒焉;潞公异禀雄豪,奸恶不容也。刘器之为韩瓘云。
东坡论张文定以一言,曰:『大。』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贾谊叹细德之微,知风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盖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世以为知言。
神宗尝问文定识王安石否?曰:『安石视臣大父行也。臣见其大父日,安石发未草,衣短褐布,身疮疥,役洒埽事,一苍头耳。』故荆公亦畏其大,不敢与之争辩。《日录》中尽诋前辈诸公,独於文定无讥云。
刘器之曰:『吾从司马公五年,得一语曰:诚。请问其目?则曰:「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至臻其道则一也。」又问所以致力?公喜曰:「问甚善,自不妄语人。吾初甚易之,退而自隐括日之所行与所言,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自兹言行一致,表里相应,遇事坦然有余地矣。」』
或问刘器之曰:三代以下,宰相学术,司马文正一人而已。曰:学术固也,如宰相之才,可以图回四海者,未敢以为第一。盖元大臣类串於德,而廉於才智也。先人亦云:司马公所谓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者,以御史大夫、谏大夫执法殿中,劝讲经幄,用则前无古人矣。
赵清献公平生日所为事,夜必衣冠,露香,九拜手,告於天,应不可告者,则不敢为也。
张尧封从孙明复先生学於南京,其女子常执事左右。尧封死,入禁中为贵妃,宠遇第一。数遣使致礼於明复,明复闭门拒之终身。
庆历中,富郑公、韩魏公俱少年执政,颇务兴作。章郇公位丞相,终日默然如不能言。或问郇公:『富、韩勇於事为何如?』曰:『得象每见小儿跳踯戏剧,不可诃止,俟其抵触墙壁自退耳。方锐於跳踯时,势难遏也。』後富、韩二公,阅历岁月,经涉忧患,始知天下之事不可妄有纷更。而王荆公者,年少气盛,强项莫敌,尽将祖宗典制变乱之。二公不可救止而去,始叹郇公之言为贤也。
唐制:唯给事中得封还制书。康定间,中旨刘从德妻王氏还前削遂国夫人。
富韩公为知制诰,封还词头。知制诰,今中书舍人也。中书舍人缴词头,自富公始。王氏犍为人,初以後族出入禁中,其父蒙正,始因以通奸利云。
吕申公云:『唯入主之眷不可恃。』
王荆公在半山,使一老兵,方汲泉埽地当其意,誉之不容口,忽误触灯檠,即大怒,以为不力,逐去之。参寥在坐,私语他客云:『公以喜怒进退一老兵,如在朝廷,以喜怒进退士大夫也。』
王荆公与曾南丰平生以道义相附。神宗问南丰:『卿交王安石最早,安石何如人?』南丰曰:『安石文学行义,不减扬雄,以吝故不及。』神宗遽曰:『安石轻富贵,不吝也。』南丰曰:『臣谓吝者,安石勇於有为,吝於改过耳。』神宗颔之。
王荆公晚喜说字。客曰:『羁』字何以从西?荆公以西在方域主杀伐,累言数百不休。或曰:霸从雨,不从西也。荆公随辄曰:如时雨化之耳。其学务凿,无定论类此。如《三经义》颁於学官数年之後,又自列其非是者,奏请易去,视古人悬诸日月不刊之说,岂不误学者乎?或谮胡宿於上曰:『宿名当为去声,乃以入声称,名尚不识,岂堪作词臣?』
上以问宿。宿曰:『臣名归宿之宿,非星宿之宿。』谮者又曰:『果以归宿取义,何为字拱辰也?』故後易字武平。
王荆公之子雱作《荆公画像赞》曰:『列圣垂教,参差不齐,集厥大成,光於仲尼。』是圣其父过於孔子也。雱死,荆公以诗哭之曰:『一日凤鸟去,千年梁木摧。』是以儿子比孔子也。父子相圣,可谓无忌惮者矣。
杨大年为翰林学士,适礼部试天下士。一日,会乡里待试者,或云:学士必持文衡,幸预有以教之。大年作色拂衣而入,则曰:『於休哉!』大年果知贡举。
凡程文用『於休哉』者,皆中选。而当时坐中之客,半不以为意,不用也。
东坡在翰苑,薄暮中使宣召,已半醉,遽汲泉以漱,意少快,入对内东门小殿。帘中出除目:吕公著司空、平章军国重事,吕大防、范纯仁左右仆射。既承旨,宣仁後曰:『学士前年为何官?』曰:『臣前年为汝州团练副使。』『今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学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遇太皇太後陛下。』曰:『不关老身事。』曰:『遭遇皇帝陛下。』曰:『亦不关官家事。』
曰:『岂出大臣论荐?』曰:『亦不关大臣事。』东坡惊曰;『臣虽无状,不敢自他途以进。』宣仁後曰:『久欲令学士知此,是神宗皇帝之意。帝饮食停匕箸,看文字,宫人私相语:必苏轼之作。帝每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学士,上仙耳。』东坡不觉哭失声,後与上亦泣,左右皆泣,已而命坐赐茶。宣仁後又曰:『学士直须尽心事官家,以报先帝。』东坡下拜,撤御前金莲烛送归院。东坡为王巩云。
东坡先谪黄州,熙宁执政妄以陈季常乡人任侠,家黄之岐亭,有世仇;後谪惠州,绍圣执政,妄以程之才之夫有宿怨,假以宪节,皆使之甘心焉。然季常、之才从东坡甚欢也。
刘器之与东坡元初同朝,东坡勇於为义,或失之过,则器之必约以典故。
东坡至发怒曰:『何处把上(原注:把,去声。农人乘以事田之具)曳得一「刘正言」来,知得许多典故。』或以告器之,则曰:『子瞻固所畏也,若恃其才,欲变乱典常,则不可。』又朝中有语云:『闽蜀同风,腹中有虫。』以二字各从虫也。东坡在广坐作色曰:『书称「立贤无方」。何得乃尔!』器之曰:『某初不闻其语,然「立贤无方」,须是贤者乃可,若中人以下,多系土地风俗,安得不为土习风移?』东坡默然。至元符末,东坡、器之各归自岭海,相遇於道,始交欢。器之语人云:『浮华豪习尽去,非昔日子瞻也。』东坡则云:『器之铁石人也。』
司马丞相薨於位,程伊川主丧事,专用古礼。将祀明堂,东坡自使所来吊,伊川止之曰:『公方预吉礼,非「哭则不歌」之义,不可入。』东坡不顾以入,曰:『闻,哭则不歌」,不闻「歌则不哭」也。』伊川不能敌其辩也。
晁以道为予言:尝亲问东坡曰:『先生《易传》,当传万世。』曰:『尚恨某不知数学耳。』
李伸攵言: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坐客曰:『莫看杀轼否?』其为人爱慕如此。
东坡倅钱塘日,《答刘道原书》云:『道原要刻印《七史》固善,方新学经解纷然,日夜摹刻不暇,何力及此。近见京师经义题:「国异政,家殊俗」,国何以言异?家何以言殊?又有「其善丧厥善」,其厥不同,何也?又说《易•观》卦本是老鹳,《诗•大•小雅》本是老瞄,似此类甚众,大可痛骇。』时熙宁初,正氏之学,务为穿凿至此。
安世月八日登对,眷问甚渥。太母首语及先公,侧怆久之,曰:『如司马相公尽心朝廷,何可更得?君臣之间如此,可纪可纪。』予旧收谏大夫刘安世器之《报司马公休书》一纸如上。曰可纪也,故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