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陶渊明集巻八

晋　陶潜　撰

祭文

祭程氏妹文

维晋义熈三年五月甲辰，程氏妹服制再周，渊明以少牢之奠，俯而酹之。呜呼，哀哉！寒往暑来，日月寖踈，梁尘委积，庭草荒芜，寥寥空室，哀哀遗孤，肴觞虚奠，人逝焉如。谁无兄弟，人亦同生，嗟我与尔，特百常情，谢𤣥传痛百常情作迫非慈妣庶母早世，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爰从靡识，抚髫相成，咨尔令妹，有徳有操，靖恭鲜言，闻善则乐，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闺，可象可效，我闻为善，庆自巳蹈，彼苍何偏，而不斯报，昔在江陵，重罹天罚，晋安帝隆安五年秋七月，赴驾还江陵，是冬母孟氏卒。兄弟索居，乖隔楚越，伊我与尔，百哀是切，黯黯高云，萧萧冬月，白云掩晨，长风悲节，感惟崩号，兴言泣血，寻念平昔，触事未逺，书疏犹存，遗孤满眼。如何一往，终天不返，寂寂高堂，何时复践，藐藐孤女，曷依曷侍，㷀㷀游魂，谁主谁祀，奈何程妹，于此永巳，死如有知，相见蒿里，呜呼哀哉。

祭从弟敬逺文

岁在辛亥月，惟仲秋旬有九日，从弟敬逺，卜辰云窆，永宁石土。感平生之游处，悲一往之不返。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乃以园果时醪，祖其将行，呜呼哀哉！于铄吾弟，有操有概，孝发㓜龄，友自天爱，少思寡欲，靡执靡介，后已先人，临财思惠，心遗得失，情不依世，其色能温，其言则厉，乐胜朋高，好是文艺，遥遥帝乡，爰感竒心，絶粒委务，考盘山阴，淙淙在宗切水声也悬溜，暧暧荒林，晨采上药，夕闲素琴，曰仁者寿，窃独信之，如何斯言，徒能见欺，年甫过立，奄与世辞，长归蒿里，邈无还期，惟我与尔，匪但亲友，父则同生，母则从母，从音纵，尔雅曰母之姊妹为从母。相及龆齿，龆与龀义同毁齿也。家语曰：男子八岁而龀。龆音条，龀音衬并罹偏咎，靖节年三十七母孟氏卒，是偏咎为失怙也。斯情实深，斯爱实厚，念畴昔日，同房之欢，冬无緼褐，夏渴瓢箪，相将以道，相开以颜，岂不多乏，忽忘饥寒，余尝学仕，纒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䇿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置彼众意，毎忆有秋，我将其刈，与汝偕行，舫舟同济，三宿水滨，乐饮川界，静月澄高，温风始逝，抚杯而言，物乆人脆，奈何吾弟，先我离世。事不可寻，思亦何极，日徂月流，寒暑代息，死生异方，存亡有域，候晨永归，指涂载陟，呱呱遗稚，未能正言，哀哀嫠人，寡妇也礼仪孔闲，庭树如故，斋宇廓然，孰云敬逺，何时复还，余惟人斯，昧兹近情，蓍龟有吉，制我祖行，望旐翩翩，执笔涕盈，神其有知，昭余中诚，呜呼哀哉！自祭文

岁惟丁帽，律中无射，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音瑟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羞以嘉蔬，荐以清酌，候颜已𡨕，聆音愈漠，呜呼哀哉！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綌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馀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没亦见思，嗟我独迈，曽是异兹，宠非巳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终，奚所复恋，寒暑逾迈，亡既异存，外姻晨来，良友宵奔，𦵏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窅乌了切深目也萧萧墓门，奢侈宋臣，俭笑王孙，廓兮已灭，慨焉已遐，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寔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

此文乃靖节之絶笔也。东坡曰：渊明自祭文出妙语于纩息之馀，岂渉死生之流哉

陶渊明集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