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从来天运总循环,报应昭彰善恶间。信是冥冥原有主,人生何必用机关?
欺君误国任专权,罪恶而今达帝天。赫濯声灵施报复,顿教遗臭万斯年!
前话休提。且说秦桧夫妻那日来到灵隐寺中进香,住持众僧迎接进寺。来到大殿上,先拜了佛。吩咐诸僧并一众家人回避了,然后嘿嘿祷告:「第一枝香,保佑自身夫妻长享富贵,百年偕老。第二枝香,保佑岳家父子早早超生,不来缠扰。第三枝香,凡有冤家,一齐消灭。」祝拜已毕,便唤住持上殿引道,同了王氏到各处随喜游玩。处处玩罢,末后到了方丈前,但见壁上有诗一首,墨迹未干。秦桧细看,只见上边写道:缚虎容易纵虎难,东窗毒计胜连环。哀哉彼妇施长舌,使我伤心肝胆寒!
秦桧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第一句,是我与夫人在东窗下灰中所写,并无一人知觉,如何却写在此处?甚是奇怪!」便问住持:「这壁上的诗,是何人写的?」
住持道:「太师爷在此拜佛,凡有过客游僧,并不敢容留一人,想是旧时写的。」
秦桧道:「墨迹未干,岂是写久的?」住持想了想道:「是了!本寺近日来了一个疯僧,最喜东涂西抹,想必是他写的。」秦桧道:「你去叫他出来,待我问他。」
住持禀道:「这是疯僧,终日痴痴癫癫,恐怕得罪了太师爷,不当稳便。」秦桧道:「不妨!他既有病,我不计较他便了。」
住持领命,就出了方丈,来至香积厨下,叫道:「疯僧!你终日里东涂西抹,今日秦丞相见了,唤你去问哩!」疯僧道:「我正要去见他。」住持道:「须要小心,不是当要的!」疯僧也不言语,往前便走。
住持同到方丈来禀道:「疯僧唤到了。」秦桧见那疯僧垢面蓬头,鹑衣百结,口嘴歪斜,手瘸足跌,浑身污秽,便笑道:「你这僧人:蓬头不拜梁王忏,垢面何能诵佛经?受戒如来偏破戒,疯癫也不像为僧!」
疯僧听了,便道:「我面貌虽丑,心地却是善良,不似你佛口蛇心。」秦桧道:「我问你,这壁上诗句是你写的么?」疯憎道:「难道你做得,我写不得么?」秦桧道:「为何『胆』字甚小?」疯僧道:「胆小出了家,胆大终要弄出事来。」秦桧道:「你手中拿着这扫帚何用?」疯僧道:「要他扫灭奸邪。」」秦桧道:「那一只手内是什么?」疯僧道:「是个火筒。」秦桧道:「既是火筒,就该放在厨下,拿在手中做甚?」疯僧道:「这火筒节节生枝,能吹得狼烟四起,实是放他不得。」
秦桧道:「都是胡说!且问你这病几时起的?」疯僧道:「在西湖上,见了『卖蜡丸』的时节,就得了胡言乱语的玻」王氏接口问道:「何不请个医生来医治好了?」
疯僧道:「不瞒夫人说,因在东窗下『伤凉』,没有了『药家附子』,所以医不得。」
王氏道:「此僧疯癫,言语支吾,问他做甚?叫他去罢!」疯僧道:「三个都被你去了,那在我一个?」秦桧道:「你有法名么?」疯僧道:「有,有,有!」
吾名叶守一,终日藏香积。不怕泄天机,是非多说出。」
秦桧与王氏二人听了,心中惊疑不定。秦桧又问疯僧:「看你这般行径,那能做诗。
实是何人做了,叫你写的?若与我说明了,我即给付度牒与你披剃何如?」疯僧道:「你替得我,我却替不得你。」秦桧道:「你既会做诗,可当面做一首来看看。」
疯憎道:「使得!将何为题?」秦桧道:「就指我为题。」命住持取纸墨笔砚过来。
疯僧道:「不用去取,我袋内自有。」一面说,一面向袋内取出来,铺在地下。秦桧便问:「这纸皱了,恐不中用?」疯僧道:「『蜡丸』内的纸,都是这样皱的。」
就磨浓了墨,提笔写出一首诗来,递与秦桧。秦桧接来一看,上边写道:久闻丞相有良规,占擅朝纲人主危。都缘长舌私金虏,堂前燕子水难归。
闭户但谋倾宋室,塞断忠言国祚灰。贤愚千载凭公论,路上行人口似囗。
秦桧见一句句都指出他的心事,虽然甚怒,却有些疑忌,不好发作,便问:「末句诗为何不写全了。」行者道:「若见施全面,奸臣命已危。」
秦桧回头对左右道:「你们记着,若遇见叫施全者,不要管他是非,便拿来见我。」王氏道:「这疯子做的诗全然不省得,只管听他怎的?」疯僧道:「你省不得这诗,不是顺理做的,可横看去么?」秦桧果然将诗横看过去,却是「久占都堂,闭塞贤路」八个字。秦桧大怒道:「你这小秃驴,敢如此戏弄大臣!」喝叫左右:「将他推下阶去,乱棒打杀了罢!」左右答应一声,鹰拿燕雀的一般来拿疯僧。疯僧扯住案脚大叫道:「我虽然戏侮了丞相,不过无礼,并不是杀害了大臣,如何要打杀我?」那时吓得那些和尚,一个个战战兢兢。左右只顾来乱拖,却施不动。王氏轻轻的对秦桧道:「相公权倾朝野,谅这小小疯僧,怕他逃上天去?明日只消一个人,就拿来了结他的性命,此时何必如此?」秦桧会意,便叫:「放了他,以后不许如此!」叫住持:「可赏他两个馒头,叫他去罢。」住持随叫侍者取出两个馒头,递与疯僧。疯僧把馒头双手拍开,将馅都倾在地下。秦桧道:「你不吃就罢,怎么把馆都倾掉了?」疯僧道:「别人吃你馅,僧人却不吃你陷。」秦桧见疯僧句句讥刺,心中大怒。王氏便叫:「疯僧,可去西廊下吃斋,休在丞相面前乱话!」
众僧恐惧,一齐向前,把疯僧推向西廊。疯僧连叫:「慢推着!慢推着!夫人叫我西廊下去吃斋,他却要向东窗下去饲饭哩!」众增一直把疯行者推去。
秦桧命左右打道回府,众僧一齐跪送,尚都是捏着一把汗,暗暗的将疯行者看守,恐怕他逃走了,秦丞相来要人不是当耍的。
话分两头。且说施全在太行山,日夜思量与岳爷报仇。一日别了牛皋,只说私行探听。离了太行山,星夜赶到临安,悄悄到岳王坟上,哭奠了一番。打听得那日秦桧在灵隐寺修斋回来,必由众安桥经过,他便躲在桥下。那秦桧一路回来,正在疑想:「我与夫人所为之事,这疯僧为何件件皆知?好生奇怪!」看看进了钱塘门,来至众安桥,那坐下马忽然惊跳起来。秦桧忙把缰绳一勒,退后几步。施全见秦桧将近,挺起利刃,望秦桧一刀搠来。忽然手臂一阵酸麻,举手不起。两旁家将拨出腰刀,将施全砍倒,夺了施全手中之刀,一齐上前捉住,带回相府来。
列位看官,要晓得施全在百万军中打仗的一员勇将,那几个家将那里是他的对手,反被他拿住?却因岳元帅阴灵不肯叫他刺死了奸臣,坏了他一生的忠名,所以阴中扯住他的两臂,举不起手来,任他拿住,以成施全之义名也。
且说秦桧吃这一惊不小,回至府中,喘息未定,命左右押过施全来到面前,喝问道:「你是何人?擅敢大胆行刺?是何人唆使?说出来,吾便饶你。」施全大怒,骂道:「你这欺君卖国、谗害忠良的奸贼!天下人谁不欲食汝之肉,岂独我一人!
我乃堂堂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岳元帅麾下大将施全便是。今日特来将你碎尸万段,以报岳元帅之仇。不道你这奸贼命不该绝!少不得有日运退之时,看你这奸贼躲到那里去?」秦桧被施全千奸贼、万奸贼,骂得做不得声。随叫拿进大理寺狱中,明日押赴云阳市斩首。后人有诗赞之曰:烈烈轰轰士,求仁竟不难。春秋称豫让,宋代有施全。
怒气江河决,雄风星斗寒。云阳甘就戮,千古史班班。
那施全下山之后,牛皋放心不下,差下两个精细喽罗,悄悄下山打听。那日竣罗探得的实,回山报知此信。牛皋怒发如雷,即要起兵杀上临安,与施全报仇。王贵劝道:「当初岳大哥死后,阴灵尚不许我们兴兵。如今施大哥自投罗网,岂可轻动?」当时众人大哭一场,设祭望空遥拜,又痛饮了一回。王贵、张显二人悲伤过度,是夜得了一病,又不肯服药,不多几日,双双病死。牛皋又哭了一场,弄得独木不成林,无可如何,且把二人安葬,心中好不气闷!按下慢表。
且说这日秦桧退入私衙,神思恍惚,旧病复发。王夫人好生闷闷不悦。一日,王夫人对秦桧道:「前日与丞相往灵隐寺修斋,叫疯行者题诗,句句讥刺,曾说『若见施全命必危』。这施全必然是疯僧一党,指使他来行刺的。」秦桧猛省道:「夫人所言,一些不差。」随唤何立,带领提辖家将十余人,往灵隐寺去捉拿疯行者,不许放走。
何立领命,同众人径到灵隐寺来。寻见疯行者,何立一手扯住道:「丞相令来拿你,快快前去!」疯僧笑道:「不要性急!吾一人身不满四尺,手无缚鸡之力,谅不能走脱,何用捉住?我自知前日言语触犯丞相,正待沐浴更衣,到府中来叩头请死。你众人且放手,立在房门外。待我进憎房去换了衣服,同去便了。」何立道:「也不怕你腾了云会,只要快些!」遂放疯僧进入僧房。好一会不见出来,何立疑惑:「不要他自尽了?」随同众人抢入房中,那里有什么疯僧?床底阁上,四处找寻,并无踪迹。只见桌上有一个小匣,封记上写道:「匣中之物,付秦桧收拆。」
何立无奈,只得取了小匣,同众家将等回府,将疯僧之事细细禀知。秦桧拆开,匣内却是一个柬帖。那帖上写道;偶来尘世作疯癫,说破奸邪返故园。若要问我家何处,却在东南第一山。
秦桧看罢,大怒道:「你这狗才!日前拿道悦和尚,你却卖放。今又放走了疯行者,却将这区儿来搪塞我!」叫左右将何立的母亲、妻子监禁狱中,就叫何立:「往东南第一山捉还疯行者,便饶汝罪。若捉不得疯僧,本身处斩,合家处死。」何立惊惶无措,只得诺诺连声。
次日,将天下地理图细看,在招军城东面,有东南第一山,乃是神仙所居的地方,世人如何到得?无可奈何,只得进监中哭别了母亲、妻子,起身望招军城而去!
那秦桧自斩了施全之后,终日神昏意乱,觉道脊背上隐隐疼痛。过不得几日,生出一个发背来,十分沉重。高宗传旨命太医院看治。说话的在下只有一张口,说不来两处的事。且把秦桧一边的话丢下,待慢慢的表。
如今先说那岳霆、伍连等八人自闹了擂台,祭了岳坟,从后山盘上小路。夜宿晓行,一路无话,早已到了云南。来至王府,三公子先进去通报了,然后出来迎接。
七位小英雄进府,见了柴王,各通姓名。岳霆进内见了岳夫人,把前事细细述了一遍。然后又出来,请各位少爷进来,相见岳夫人行礼。又叩见了柴老娘娘,俱道:「岳家伯母皆亏老娘娘千岁的大恩照看,方得如此。」柴娘娘道:「众位公子何出此言!我看众公子皆是孝义之人,甚为可敬,欲命小儿与列位公子结为异姓兄弟,幸勿推却!」众人齐称:「只是不敢仰攀。」柴王道:「什么说话!」即命排下香案,与众少爷一同结拜做弟兄。柴排福年长居首,以下韩起龙、韩起凤、诸葛锦、宗良、欧阳从善、牛通、汤英。施凤、罗鸿、王英、吉成亮、余雷、伍连、何凤、郑世宝、岳雷、岳霆、岳霖、岳震,共是二十位小英雄。是日结为兄弟,终日讲文习武,十分爱敬,赛过同胞。
看看到了八月十五,大排筵宴,共赏中秋。柴王道:「今日过了中秋佳节,明日我们各向山前去打围,如有拿得虎豹者,为大功;拿了榜鹿者,为次功;拿得小牲口者,为下功,罚冷酒三壶。」韩起龙道:「大哥之言,甚是有兴,我们明日就去。」当晚酒散,各自安歇。次日,众少爷各拿兵器,带领人马,向山前结下营寨,各去搜寻野兽。有诗为证:晓出凤城东,分围沙草中。红旗这日月,白马逐西风。
背手抽金箭,翻身挽角引众人齐仰望,一雁落空中。
却说四公子岳霖,一心要寻大样的走兽,把马加上一鞭,跑过两个山头。只见前面一只金钱大豹奔来,岳霖大喜,左手拈弓,右手搭箭,一箭射去,正中豹身。
那豹中了一箭,滚倒在地。岳霖飞马赶上,又是一枪,将豹搠倒。后边军士正想赶上拿回献功,不道前面来了一员苗将,后边跟着十多个苗兵,赶来大喝道:「你们休要动手!这豹是俺家追来的。」岳霖道:「胡说!我打寻了半日,方才遇着这豹,是我一箭射中,方才搠死的,怎么说是你追来的?」那苗将道:「就是你射中的,如今我要,也不怕你不把来与我。」岳霖道:「你要这豹也不难,只要赢得我手中这枪,就与了你。倘若被我搠死,只当你自己命短,不要怨我。」苗将听了大怒道:「你这个小毛虫,好生无理,先吃我一刀罢!」抡起大刀砍来。岳霖把手中抢紧一紧,架开刀,分心就刺。两个交手,不到十合,岳霖卖个破绽,拦开刀,拍马就走。
苗将在后追来。岳霖回马一枪,将苗将刺下马来;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那些跟来的苗兵慌忙转马飞跑,回去报信了。岳霖取着豹,慢慢的坐马回营。
走不到一二十步,忽听后面大叫道:「小毛虫不要走,我来取你的命也!」岳霖回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但见一个苗将来,生得来:面如蓝靛,眼似红灯。獠牙赛利箭,脸似青松口血盆,虬髯像铜针。身长文二,穿一副象皮锁子甲,红袍外罩;头如笆斗,戴一顶盘龙赤金盔,雉尾双分。狮蛮带腰间紧束,牛皮靴足下牢登。一丈高的红砂马,奔来如掣电;碗口粗的溜金钅党,舞动似飞云。远望去,只道是龙须虎;近前来,恰似个巨灵神。
那苗将声如霹雳,飞马赶来。岳霖心慌,回马问道:「小将何处得罪大王,如此发怒?」苗王大喝一声:『小毛虫,你把我先锋赤利刺死,怎肯饶你!」便一钅党打来。岳霖举枪架住,觉道沉重,好不惊慌。不下三四合,被苗王拦开枪,轻舒猿臂,将岳霖勒甲绦一把擒过马去。众苗兵将赤利的尸首收拾回去。这岳霖被前王擒进苗洞而去,正是:海鳖曾欺井内蛙,大鹏展翅绕天涯。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毕竟不知那苗王将岳霖擒进苗洞,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