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第七回 梦飞虎徐仁荐贤 索贿赂洪先革职

却说那人走上前来,作个揖,便说道:「小人乃是这里村中一个里长的便是。

只因相州节度都院刘大老爷行文到县,各处武童俱要到那里考试,取了方好上京应试。特来通知岳大爷和众位小爷。因见小爷们在此操演武艺,不敢骤然惊动,故此躲在林中观看,并不是歹人。」岳大爷道:「我知道了。」那里长作别去了。

次日,岳大爷骑马进城,来到内黄县衙门内。门史进内通报,知县说一声:「请进来相见。」门吏答应一声,忙走出来,请岳大爷进去。这岳大爷走进内衙,拜见了岳父,便道:「小婿要往相州院考,特来拜别。还有一个结义兄弟也要去应试,只因前日未曾小考,要求岳父大人附册送考。」李县主道:「既是你的义弟,叫做什么名字?我与他添上罢了。」岳飞道:「叫做牛皋。」县主吩咐从人记了补上,又道:「贤婿到相州,待我写一封书与你带去。」一面吩咐衙中摆酒款待,一面走进书房,写了一封书,封得好了,出来交付与岳飞道:「我有一个同年在相州做汤阴县,叫做徐仁,为人正直,颇有声名,就是都院也甚是敬重他的。贤婿可带这封书去与他看了,这补考诸事就省办了。」

岳大爷接书收好了,拜谢出来。回到家中,与众员外说道:『叫\侄方才到县里去,把牛兄弟名字也补上了。明朝是吉日,正好起身。」众员外应允。各人回去,端正行李马匹。到次日,都到王员外庄上会齐。五位弟兄各各拜别了父母,出庄上马,前往相州进发。一路上晓行夜住,弟兄们说说笑笑,俱是憨憨顽顽。只有岳大爷心内暗想:「我原是汤阴县祖籍,漂流在外。」不觉眼中流下泪来。

不一日,到了相州。众弟兄进了南门,走不到里许,却就有许多客店。岳大爷抬头看时,只见一家店门上,挂着一扇招牌,上写着「江振子安寓客商」七个大字。

岳大爷看那店中倒也洁净,五人就下马立定。里边江振子见了,连忙出来迎接,叫小二将五位客人行李搬上楼去,把马都牵入后槽上料,自己却来陪那五位小爷坐下吃茶。问了姓名来历,连忙整备接风酒饭。岳大爷向主人问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了?」江振于答道:「晌午了。」岳大爷沉吟道:「这便怎处?只好明日去了。」

江振子道:「不知大爷要往何处去,这等要紧?」岳大爷道:「有封书要到县里去走一走。」江振于道:「若说县里,此刻还早得紧哩!这位县主老爷在这里历任九载,为官清正,真个两袖清风,爱民如子。几次报升,都被众百姓攀辕留祝那个老爷坐了堂,直要到更把天方才退堂,此时正早哩!」岳大爷道:「但不知此去县前有多少路?」江振于道:「离此不远,出了小店的门,投东转上南去,看见这座衙门就是。」岳大爷听毕,便去屋中开箱子,取了书,锁好了房门,一同众兄弟出了店门,望县前来。

不道那县主徐仁,当夜得了一梦,那日升堂理事,两边排列各班书吏衙役,知县问道:「本县夜来得了一梦,甚是惊恐,你们可有那个会详梦的么?」傍边走过一个书吏,浑名叫做「百晓」,上前禀说:「小人极会详梦。不知老爷梦见些什么?」

县主道:「我昨夜三更时,忽然梦见五只五色老虎飞上堂来,望着本县身上扑来,不觉惊惶而醒,出了一身冷汗,未知主何吉凶?」百晓道:「恭喜老爷!昔日周文王夜梦飞熊入帐,后得子牙于渭水。」话还未曾说得完,那知县大怒起来,拍案骂道:「这狗头,好胡说!我老爷是何等之人,却将圣贤君王比起来?好生可恶!」

那个百晓无言可对,只得站过一边。

忽见门役禀说:「内黄县有五位武士,口称县主李老爷有书求见。」徐老爷吩咐:「请他们进来。」门役答应一声,出来相请。五人来到公堂上,行礼已毕,将书呈上。县主接书看了,又见五个人相貌轩昂,心中暗想:「昨夜的梦,莫非应在此五人身上么?」就问:「贤契们在何处作寓?」岳大爷对道:「门生们在南门内江振子店中作离。」徐仁道:「既如此,贤契们请回寓。都院大人的中军官洪先,却是本县的相与,待我着人央他照应贤契们,明日赴辕门候考便了。」岳大爷等谢了县主,出衙回寓。

过了一夜,次日,五个人齐至辕门,来见中军。岳飞上前禀道:「岳飞等五人求大老爷看阅弓马,相烦引见。」洪先听了,回转头来,问家将道:「他们可有常例送来么?」家将禀道:「不曾送来。」岳飞听见,便上前禀道:「武生等不知这里规矩,不曾带得来,待回家着人收拾送来罢!」洪先道:「岳飞!你不知,大老爷今日不考弓马,你停三日再来。」

岳飞只得答应,转身出来,上马回寓。

一路与众兄弟商议,忽见徐县主乘着四人暖轿,众衙役左右跟定。将到面前,五人一齐下马,候立道旁。县主在轿中见了,吩咐住了轿,便道:「我正要去见洪中军,托他周全考事,不道贤契们回来得恁快,不知考得怎样了?」岳飞禀道:「那中军因不曾送得常例与他,叫我们过了三日再去。」徐仁道:「好胡说!难道有他这中军,才考得;没有他这中军,就不考了么?贤契们可随我来!」五人答应一声,俱各上马,跟着徐县主来到辕门,投了手本。传宣官出来一声:「传汤阴县进见!」两边呼喝声响。徐仁进了角门,踏边而上,来至大堂跪下。刘都院说声:「请起。」徐仁立起,打了一拱道:「卑职禀上大人,今有大名府内黄县武生五名,求大人考试弓马。」刘都院就吩咐传进来。旗牌官领命,将五人传人,到丹墀跪下。

刘公看那五个人的相貌,个个魁伟雄壮,心中好生欢喜。只见中军走上厅来禀道:「这五个人的弓马甚是平常,中军已经见过,叫他们回去温习,下科再来,怎么又来触犯大老爷?」徐仁又上前禀道:「这中军因未曾送得常例与他,故此诳禀。

这些武生们三年一望,望大人成全!」洪先又道:「我早上明明见过他的武艺低微,如何反说我诳禀?若不信,敢与我比比武艺么?」岳飞禀道:「若大老爷出令,就与你比试何妨?」刘都院听了各人言语,说:「也罢!就命你二人比试武艺与本都院看。」

二人领命下去,就在甬道上各自占个地步。洪先叫家人取过一柄三股托天叉来,使个门户,只听得索郎郎的叉盘声响,使个「饿虎擒羊」势,叫道:「你敢来么?」

岳飞却不慌不忙,取过沥泉枪,轻轻的吐个旗鼓,叫做「丹凤朝天」势。但见那冷飕飕乱舞雪花飞,说声:「恕无礼了!」那洪先恨不得一叉,把岳大爷就叉个不活,举起叉,望岳大爷劈头盖将下来。这岳大爷把头一侧,让过叉,心中暗想:「我和他并无大仇,何苦害他性命?」这洪先又一叉,向岳大爷劈面飞将过来。那岳大爷把头一低,侧身躲过,拽回步,拖枪而走。洪先只道他输了,抢步赶将入来,望岳大爷当背一叉。岳大爷忽转过身来,把枪向上一隔,将洪先的叉掀过一边,趁势倒转枪杆,在洪先背上轻轻的一捺。这洪先站不住脚头,扑的一交,跌倒在地,那股叉也丢在一边了。厅上厅下这些人禁不住喝声采:「果然好武艺!」那刘都院大怒,叫洪先上去,喝道:「你这样的本事,那里做的中军官!」叫左右:「与我叉出辕门去!」左右答应一声,将洪先赶下丹墀。洪先满面羞惭,抱头鼠窜的去了。

刘都院命徐知县带那五个武生,同到箭厅比箭。先是四个射过。又考到岳飞的箭,比四人更好,便问岳飞:「你是祖居在内黄县么?」岳大爷禀道:「武生原是这里汤阴县孝弟里永和乡人氏,因生下三日就遭洪水之灾,可怜家产尽行漂没。老母在花缸内抱着武生,在水面上漂流至内黄县,感蒙恩公王明收养长大,因此就住在内黄县。又得先义父周侗教成我众弟兄的武艺。如今只求大老爷赏一批册,好进京去。倘能取得功名,日后就好重还故里了。」刘都院听了,大喜道:「原来是周师父传授,故尔都是这般好手段。本院向来久闻令师文武兼全,朝廷几次差官聘他做官,他只是不肯出来。如今乃作故人,岂不可惜!目下贤契可回去收拾,本都院着人送书进京,与你料理功名便了。」又唤徐仁道:「这个门生日后定有好处,贵县可回行去,替他查一查所有岳家旧时基业,查点明白,待本院发银盖造房屋,叫他仍归故上便了。」徐知县领命。

岳飞等一齐叩谢。出了辕门,跟着徐县主回至街中。县主设宴款待,对岳飞道:「我这里与贤契收拾房屋,你可回家去,接取令堂前来居住便了。」岳大爷谢了,当日,同众弟兄回至寓所,算还饭钱。到次日别了店主人,一径回内黄县来,各自分别回家。岳大爷将刘都院共徐县主的事,与岳安人说知,岳安人好生欢喜,忙忙收拾,不提。

再说众兄弟各自归家,与父亲说知岳大哥归宗之事,众员外好生不忍。次日,三位员外正在王员外庄上谈论商酌,只见岳大爷走来向众员外作过揖,就将归宗之事禀明。王员外不觉眼中流下泪来,叫声:「鹏举!你在此间,小儿辈正好相交。

况且令尊遗命,叫小儿辈『不要离了鹏举,方得功名成就』。如今你要归宗,叫我怎生舍得?」岳大爷道:「小侄只因刘大人恩义,难违他命。就是小侄也舍不得老叔伯并兄弟们,也是出于无奈。」张员外道:「我倒有个主意在此,包你们一世不得分离。」汤怀即忙问张达:「是何主意?」张员外道:「我挣了一分大家私,又没有三男四女,只得这个孩儿,若得他一举成名,祖宗面上也有些光彩。我的意思,止留两房的当家人在此总管田产,其余细软家私尽行收拾,一同岳贤侄迁往汤阴县,有何不可?」众人齐声道:「此论甚妙!我们竟都迁去就是。」岳大爷道:「这个如何使得?老叔伯大家资,又有许多人口,为了小侄都要迁往汤阴居住,也不是轻易的事,还求斟酌。」众员外道:「我等心意相同,主意已定,鹏举不必多言。」

岳大爷只得回家,与母亲说知众员外要迁居之事。岳安人道:「且等我再去与各位院君商议。」牛皋道:「不相干,我自要同大哥去的!」安人道:「贤侄母子既在此间,自然同去。」

次日,岳大爷别了母亲,备马进城来见岳父,到得县前下马进去。门吏连忙通报,县主吩咐一声:「请进!」就有旁边门吏慌忙出来,将岳大爷接入后堂。见礼已毕,李公命坐吃茶,便问往相州去考试诸事。岳大爷将到了汤阴县如何禀见县尊,中军如何索贿,如何比试,直到「刘公着徐县主查明小婿旧时基业,捐银起造房屋,命小婿迁居故土。皆岳父大人提携恩德,今日特来拜谢。」李县主道:「难得刘公如此思义,贤婿重归祖业,乃是大事。但我有一句话,你可速速回去与令堂说知。」

岳大爷唯唯听命,有分教:金屋笙歌偕卜凤,洞房花烛喜乘龙。毕竟李县主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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