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万事转头空,何似人生一梦中。蚁附蝇趋终是幻,匆匆,枉向人前独逞雄。
何必叹飘蓬,祸福难逃塞上翁。狐媚狼贪常碌碌,烘烘,羞恶良心却自蒙。
话说魏忠贤因醮事已毕,正欲起身,只见小内侍飞马而来,向耳边说道:「客太太被中宫娘娘赶出宫去了。」忠贤惊问道:「为甚事?」小内侍道:「因皇上前日在西宫玩耍,一时要往中宫去,客太太说:『中宫娘娘有恙未痊。』皇上道:『既有恙,你可去看看。』客太太领旨去问安,回过了皇上。谁知次日退朝,驾幸中宫,娘娘好好的出来迎接。皇上问道:『闻你有恙,朕来看你,可曾服药?』娘娘道:『不曾有甚病。』皇上道:『昨日朕要来你宫中,客巴巴说你有恙,朕后差了他来看你的。』娘娘道:『他并没有来。』皇上说:『如此说,竟是他的谎了,既欺了朕,就该处他。』皇上在中宫宿了两夜,第三日到李娘娘宫中去了,中宫娘娘即宣了客太太进宫,问道:『我有何病,你就欺瞒皇上?皇上着你来看我,你不来,又说谎。当日太祖爷铁牌上镌着道:「宫人说谎着斩。」你今期瞒皇上,就该死。诅咒我也该死,说慌也该死,随你拣那一件认去。』客太太无言可答,只是叩头求饶。娘娘道:『且看圣上之面,姑饶一死,逐出宫去。』即刻着四个内宫押着出去,不许停留。客太太用了钱,才得见皇上。皇上道:『你本不该说谎,娘娘若不处分,那法度何在?既叫你出去,这还是从轻,朕也不好挠他的法。你且出去,等娘娘气消一消,朕再来召你。』客太太忍着气回家去了。故此孩子星夜来报爷知道。」
忠贤听了,分付即刻起身,兼程回京,百官迎接一概不见,竟回私宅。内外官员都来问安,也一概免见。忙换了便服,走到侯家。秋鸿迎接,忠贤问道:「太太在那里?不要恼坏了。」秋鸿道:「没得扯淡,恼甚的,来家好不快活,日高三丈,此刻还未起哩。在宫里起早睡晚的,有甚么好处?你去烧香,带了甚么人事来送我的?」忠贤道:「可怜那是个甚么地方,还有物事送人?」秋鸿道:「你从毛厕上过也要拾块干屎的人,难道地方官就没有物事送你的?好一个清廉不爱钱的魏公公,专一会撇清。」忠贤道:「有!有!有!那里出得好煤炭,送几担与你搽脸。」秋鸿道:「那是你这老花子,在那里讨饭时擦惯了脸的。」忠贤道:「我把你这油嘴臊根,还是这样出口伤人。」赶上来打他。秋鸿笑着跑进房去,忠贤赶上一把按住道:「我不看世界面上,就一下子弄杀你才好。」秋鸿道:「这才像个皇帝的管家,学了句大话儿来吓人。你只好说得,行不得。」二人闹了一会。忠贤道:「趁着月儿没有起来,吵他吵去。」秋鸿道:』他在后头■里睡着哩。」二人携着手往后面走,过一重小门,见一带长廊,秋鸿道:「从这小廊转弯进去就是了,你自去罢,我去办早饭来你吃。」说着去了。
忠贤转过回廊,见一座小小园亭甚是精致,但见:
香径细攒文石,露台巧簇花砖。前临小沼后幽岩,洞壑玲珑奇险。
百卉时摇翠色,群花妖艳栏边。五楼十阁接巫天,绝胜上林池馆。
朝南三间小厅,后面一座花楼,许多斜廊、曲槛、月榭、花台,十分幽雅。正是:
画栋巧缕人物,危楼尽饰沉香。花梨作栋紫檀梁,檐幕铜丝细网。
绿绮裁窗映翠,金铺钉户流黄。石脂泥壁暗生光,不下骊山雄壮。
从花楼下一道斜廊东去,才是一座?卷,面前小山拳石,盆景花木,见许多丫环在廊下梳头刺绣,或依栏看花,或共相戏耍,一个个都是:
眉蹙巫山攻黛,眼横汉水秋波。齿编欠玉莹如何,唇吐樱桃一颗。
鬓亸轻云冉冉,脸妍莲萼猗猗。翠翘绿绮共轻蛾,燕赵选来婀娜。
那众丫环见忠贤进来,都站立两旁,有两个即走进去报信。忠贤道:「太太起来了没有?丫环道:「还末起来哩。」刚走到■前,丫环出来道:「请老爷坐,太太才起来。」忠贤看那■内,摆列的古玩书画,无一不精,但只见:
囊里琴纹蛇腹,匣中剑隐龙文。商彝翠色列苔茵,周鼎朱砂红晕。
逸少草书韵绝,虎头小景怡人。哥窑百定列鱼鳞,汉篆秦碑遒劲。
忠贤闲看了一回,欣羡不已。等得心焦,不见印月出来,只得走进他卧房。只见他房中摆得更十分精致:
箪密金纹巧织,枕温宝玉镶成。水晶光浸一壶冰,七尺珊瑚红映。
屏列玻璃色净,榻镶玳瑁光莹。锦衾绣幕耀光明,玉笋金钩双控。
进得房,只见印月初起,在大理石榻上裹脚。忠贤与他并肩而坐,问他出宫之故。但见他:
眉压宿酲含翠,腮边枕印凝红。宝钩斜溜鬓云鬅,渺渺秋波懒送。
软抹酥胸,半亸蝤蛴,钮扣微松。梨花带露倚春风,似怯晓寒犹重。
印月未曾开言,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忠贤道:「你莫恼,等我代你出气。」印月道:「你说的好大语!是他说的,天下只有他大,他是个国母娘娘,要我们早上死,谁敢留到晚?连皇爷也不在他心上。我们纵大,杀了无非是个奴才!今日处了我,明月就要轮到你了,你还说代我出气!」忠贤道:「皇上也该有些主意,有事说罢了,怎么就叫你出来?」印月道:「皇爷的心都是他引偏了,一连在他宫中过了两夜,不知怎的撮哄,自然两个人说同了,次早才叫我出来的。」忠贤道:「你休谎我,任凭怎样也要代你出这口气。」印月把手向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你弄得他过?」忠贤道:「弄不得他,难道他爷老子也处不得!」印月道:」皇爷的耳根子又软,岂不护他丈人?你代我将就些罢,莫要惹火烧身。只是我不进去就罢了。」忠贤又温存他一会,代他揩干了眼泪。丫头捧上茶来,忠贤拿了一杯,送到他嘴边。印月吃了两口。
只见秋鸿进来道:「日已中了,吃早饭罢。」忠贤道:「我也饿了,今日还未曾有点水下肚哩。」秋鸿道:「想是害噎食病吃不下去,不然为甚么这时候还未吃饮食?」忠贤道:「我连夜来到家即来了,那里还记得饿?」秋鸿忙叫丫头拿妆盒来,与印月梳头。印月起身略通了通头,洗了脸,穿上衣服。丫头收去梳盒。忠贤对那丫头道:「借耳爬子用用。」丫头向梳盒内寻了一会道:「太太的耳爬子不在梳盒里。」印月道:「汗巾子上有,在床上哩。」丫头便去揭开帐子,向枕边拿汗巾。
忠贤在帐缝中见被中有些动,像有人在内的,便走起来把帐子揭开,只见红衾被内有个人睡着。忠贤将被揭开,只见个后生,浑身洁白,如粉妆玉琢的一般,约有十六七岁的年貌。忠贤道:「好快活!」说着便睡上床去,摸摸他。只道是个小内侍,及摸到前头,却是个有那话儿的。这小郎见他摸到前面,忙把两腿夹住,动也不敢动。秋鸿在旁掩口笑道:「不要罗唣,起来吃饭罢。」忠贤把那小郎拉起来,穿上衣服。下床来,脸都吓黄了,浑身抖战。忠贤道:「你不要害怕,快去梳洗了来一同吃饭。」小郎才去梳洗。印月站在廊下调鹦哥玩耍,未免有些羞涩。忠贤出来拉他一同进来,二人上坐,秋鸿也坐下,叫丫头摆饭。说不尽肴口精洁,只见:
南国猩唇烧豹,北来熊掌驼蹄。水穷瑶柱海参肥,脍切银刀精细。
翅剪沙鱼两腋,髓分白凤双丝。鸡松鹿腿不为奇,说甚燕窝鲟嘴。
秋鸿用金杯斟酒,三人共饮。
那小郎梳洗毕了,来见忠贤,叩下头去。忠贤忙拉他起来道:「你是太太的人,不要行这个礼,好生服侍太太。」再细看他,果然生得标致,只见他:
的的眸凝秋水,猗猗脸衬娇莲。柳眉皓齿态妖妍,万种风流堪羡。
冠玉美如女子,汉宫不数延年。梨花风格自天然,阵阵口脂香遍。
忠贤叫他坐在印月肩下,那小郎未免有些悚惧不安之状。印月亦有羞涩之态。只有秋鸿在旁嘻嘻哈哈的斗嘴玩耍,对忠贤道:「你说娘的珠子当在涿州,你去烧香,没人事送他罢了,怎么他的珠子也不赎来与他?」忠贤道:「一者年远,二者也不记得当在谁家。」秋鸿道:「你是张家湾的骡子不打车,好自在性儿,终不然就罢了么?」印月道:「你可是枉费唇舌,他如今尊贵了,那里还用得着人,有心肠来记这样事!」忠贤笑着,把手拍拍那小郎道:「有了这样个美人儿,还用别人做甚么?」这一句话把个印月说急了,红着脸起身。忠贤也自觉言语太讪,便打了个淡哈哈,起身走到房中,向印月道:「咱权别了,再来看你。」印月也不理他。秋鸿送他出来,忠贤道:「我斗他耍子,他就认起真来了。」秋鸿道:呆哥儿,我对你这寡醋少吃吃罢。」忠贤相别上轿去了。
秋鸿回到里面,见印月手托着香腮,恹恹地闷坐。秋鸿便坐了,劝道:「娘不要恼。」印月道:「都是你风张倒致的,惹的他嘴里胡言乱语的。」秋鸿道:「我还有句话要对娘说,若不中听,娘不要恼。」印月道:「你自来,那句话儿我不听的?」秋鸿道:「古人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道:『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我娘儿两个好好的在家,何等快活?只为他来我家,费了许多唇舌,受了许多气,后来被爹爹撞见,他往京中来,约他到外婆家相会,你看他这负心的可去不去,代累我们吃尽了苦,才得到这地位。他如今这泼天的富贵,盖世的威权,也总是娘带牵他的。如今一切事都要娘在皇爷面前调停,娘的一个珠子他就不记得赎了来,他还说他有掀天的手段,难道这样一个珠子就找不着的?即此就可见他的心了!娘在宫里起早睡晚,担惊受怕的,他在外边狐假虎威,渐渐的事做得不好了。娘在内里倚着皇爷的恩宠,如今皇爷比不得小时离不得娘,他上有三宫六院,下有嫔妃彩女,上下几千人,眼睁睁看着,不知怎么妒忌娘哩,娘一个人怎么弄得过这些人?况皇爷少年的心性,又拿不定,倘或一朝有些破绽,虽无大患,却也没趣味。就是前日中宫叫娘出来,皇爷若要留娘何难,毕竟他夫妻情分上不肯违拗。他老魏说代娘出气,那都是浑话,中宫是个主母,他一个家奴,能奈何得他么?娘在外边何等快活,又封了二品夫人,哥儿又是禁卫大臣,锦衣玉食,受皇家的恩宠,歌音舞女,高堂大夏,那一个官儿不奉承你。若到里面去,未免到要做小伏低,撑前伺后的。虽然皇爷宠爱,不如家中行乐的长远。据我说,只是不进去的好。切不可听老魏啜哄,明日做出坏事来,还要连累娘也不得干净。」印月听这一夕话,也不言语,只略点点头而已。这才是:
侃侃良言金石同,如何徒说不能从。
当年若肯将身退,安得身靡奸党中。
且说魏忠贤一路回来,心中懊悔不已,因一时不存神,言语激恼了印月,遂不进去。次日,李永贞、刘若愚等俱来参见。永贞道:「涿州泰山庙住持来谢,说本州已拨了田给他领了。」忠贤道:「叫他进来。」道士进来,叩了头跪下。忠贤道:「前日多劳你们,本庙仍着你做住持,陈师祠我迟日就有人来侍奉香火。」道士领命叩谢而去。忠贤就叫李永贞行文到蓟州去,取城隍庙道士元照来京听用。
永贞佥了文书,着个校尉到蓟州,下了文书。知州出票传元照。那元照自师傅死后,家业渐凋。是日见了差人来叫,只是拆措些酒钱,与他同到州里来。知州见了道:「奉东厂魏爷的钧旨来叫你。你速去收拾行李,明早来同去。」元照听见东厂叫他,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知州道:「你不要怕,必不难为你。」叫原差同他回庙收拾,次早知州当堂交与,校尉带了出来,向他要钱。元照本无甚家私,此刻又无处供贷,只得把住房典出五十两银子来,将四十两送与校尉,留十两为路上盘费。他一个师叔对他道:「俗话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你到京师举目无亲,没人照应,我想这里的崔呈秀老爷现在京做官,你去求他家封家书,去请他照看你一二。况他平日也曾与你相好,有封书子去,也好歹有些照应。」元照道:「甚是。」遂拉了他师叔并两三个相好的道士,来到崔家。正值崔公子送客出来,众道士上前施托,将求书之事说知。崔公子道:「好,我正要寄信去,苦无的人。诸位请进来少坐,我就写来奉托。」众人到厅坐下,茶毕,崔公子拿了家书出来,道:「拜烦到京,就送与家君。内中有两件紧要事,立等回信的。」众道士作揖相谢出来。
元照即同校尉星夜进京。到了时,即至魏监私宅交令。恰好忠贤在家升厅发放,校尉带上元照,忠贤分付校尉退出。元照在阶下叩头,忠贤道:「起来罢,随咱来,有话对你说,不要害怕。」把他引到侧道一个小厅上,忠贤上坐,叫元照旁坐。元照跪下道:「贫道怎敢。」忠贤道:「不妨,你是方外之人,又是旧交,坐下好谈。元照只得叩头,起来坐下。忠贤道:「你师父好么?」元照道:「师父去世久了。」忠贤道:「你家私何如?」元照道:「淡泊之至。」;忠贤笑道:「想是你不成才,大赌大吃的花费了。我叫你来,有事用你,我如今在涿州泰山庙旁起了一座藏经阁,缺少个住持,今授你做个护藏的道官,有香火田二顷,再送你五百两银制备衣履盘费,你可去么?」元照道:「蒙老爷天因差遣,敢不如命。」
忠贤叫看饭来。小内侍摆下饭,恰好候七官也进来,相见坐下,同吃了饭,忠贤道:「你且在朝天宫住着,等涿州的祠宇完了工,便来请你。老七可同他去走走。」二人辞了出来。那无照平白的得了这一套富贵,喜出望外,上了马同到朝天宫来。道士见说是厂里送来的,各房头都来争了去住,元照坐定,向候七道:「厂里这位老爷有些面善。」候七道:「就是当日贩布的魏西山,你不认得了么?」元照愕然道:「原来是他!我说他怎么认的我的。老爷府上住在那里?」候七道:「手帕胡同,问奉圣府便是。」元照道:「明早奉谒。今日先要到崔爷处下书子,因他公子立等回信。」候七道:「这等我且别过。」候七上马去了。
元照取出书子,雇了驴到顺城门来,问到崔御史的下处。门上人回道:「老爷注了门籍,概不会客。」元照道:「我从蓟州来的,有你老爷家书在此。」把门的不肯代他传。却好一个家人出来,认得元照,问道:「师傅几时来的?」元照道:「才到的,大相公有家书在此,说要立候回信的。」家人领他到厅上,道:「师傅请坐,我请老爷出来。」少刻,崔呈秀出来。元照跪下,呈秀忙扯住道:「行常礼罢。」坐下,问道:「东厂叫你为何?」元照将前事说了一遍,呈秀惊讶道:「好呀,你竟得了这般际遇!他怎么认得你的?」元照道:「他就是当年在我们那里贩过布的魏西山。」呈秀点首嗟叹道:「哦,原来是他!」元照道:「闻得老爷巡按淮扬的,那里有个花锦地方。」呈秀道:「地方虽然繁华,这却是个中差,只落得有食用,赃罚有限,要不得钱的。我只因多劈了几块板用,也是慈悲念头,谁知堂尊高功说我受赃,把我参了,故此注了门藉,不便会人。」元照道:「老爷何不寻个门路挽回?」呈秀道:「也想要如此,奈无门路。」元照道:「贫道到有条好门路。」呈秀道:「是谁?」元照道:「布行候少野之子老七,今早在魏爷府中会见,贫道问他的住处,他说在奉圣府中便是。他原是魏爷的厚人,老爷何不托他引进,魏爷内中解释,自可挽回。」呈秀欣然道:「妙呀,就劳你代我介绍,事成定当厚谢。」元照道:「事不宜迟,我就daikao爷说去。」呈秀道:「好极!」即着长班拿马来,吩咐道:「你随这位师傅到奉圣府拜客去。」
元照别了出来,同长班上马,来到候家门上,用了钱,传贴进去。候七出来相见,问道:「可曾会见崔少华?」元照道:「会过了,正为他的事而来。」把前事细细说了一遍。候七道:「事也可行,只是上司参属官,恐难于调护。我也不得深知,我去寻他个贴己的人来问问,他说可行便行。」元照道:「事紧了,速些为妙。」候七道:「晚间你来讨信。」元照道:「如此说,我先别过,晚间再会。」候七道:「你在客边吃了午饭去。」二人吃了饭。元照回来回覆呈秀,呈秀留住吃酒。俟月上时,元照又来候家问信。候七道:「我问他掌家的李永贞,说上司参属下难以调护,老爷不肯管,如今只有一着,他若肯拜在老爷名下为义子,不但可免降调,并将来有得美差。若行时,须在今晚议定,先会老李说过,明后日就好行事。」
无照作别回来,到呈秀寓所。呈秀在书房等信。元照对他说了,呈秀事到其间,也说不得了,随即换了衣服,同元照到了候家,会见候七,便允侯七一千两谢礼。然后领来见李永贞,等了一个更次才出来,呈秀见了礼,呈上礼单,约有千金之物。永贞道:「学生无功受禄,决不敢领厚赐。」候七道:「有事相烦,仗鼎力,不必过推却了。」永贞道:「礼过重了,何以克当。」呈秀道:「些须薄敬,幸勿见笑。」永贞才叫家人收了,问道:「七兄可曾对崔先生说?」候七道:「说过了,但凭主张,只求速为妙,恐迟了,本下来就难挽回了。」永贞道:「咱明日进去,先把本查了,按住这里,崔先生速速备礼,后日老爷回宅时,咱自差人奉请,老爷是好奉承的,先生须要谦退些。一则老爷有事,轻易难得见面,你既在他门下,出入就可不拘时刻;二则是他义子,他就好代你委曲,人也说他不得。」呈秀道:「多谢公公抬举。」永贞道:「只是以后你们是父子之亲,把咱们都看不上眼了。」说罢哈哈大笑。呈秀告别,同元照回寓。
留住过了三日,李永贞差人来说:「明日魏厂爷回宅,可清晨来见。」呈秀重赏来使,连夜收拾停妥,五鼓时,即穿了素服角带,到魏府门首伺候。钱都用到了。等到辰牌时,李永贞才出来道:「老爷穿衣服,将出厅了。」呈秀到厅前伺候,只见厅上猩毡铺地,金碧辉煌,中间摆一张太师椅,锦绣坐褥。
少刻,有几个穿飞鱼系玉带的内官出来,站立两旁。忠贤是立蟒披风,便服出来,朝南坐下。李永贞带崔呈秀上厅相见,拜了八拜,忠贤把手略拱一拱。拜毕,复又跪下,呈上礼单。忠贤看见上开着是:
五色倭缎蟒衣二袭夔龙脂玉带一围
祖母绿帽顶一品汉玉如意一握
金杯十对玉杯十对
金珠头面全副银壶二执。
花绉四十端锦锻四十端
绫罗四十端白银一万两
忠贤笑道:「只来见见罢了,何必又费这事?咱不好收得,还收回去。」呈秀又跪下道:「不过是孩儿一点孝心,求爹爹莞纳。」忠贤道:「也罢,随意收一两色儿,见你个来意。」呈秀长跪不起道:「爹爹一件不收,孩儿也不敢起来。」忠贤笑着,只得叫人全收了。下坐携着呈秀的手到内书房来,只见筵席已摆现成。忠贤要安席,呈秀再三恳辞道:「为子者怎敢当,请爹爹尊重。」说毕走上去,将自己一席移到东首。忠贤不肯面南坐,也将席移斜些坐下。传杯弄盏,说说笑笑,直饮至更深方散,宛如父子家人一般。可叹:
爹生娘养浑如戏,不当亲者强来亲。
毕竟不知呈秀拜在忠贤门下,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