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沓藏书

第六十一回 六口曲团有兆 二木林点逗无心

水夫人见奚囊、玉奴双双的簪花披红,秋香说像是拜堂的话,想起玉奴尚未成婚,终非了局,命素臣修书,叫奚囊去取回阿锦。素臣领命,奚囊一骨碌爬在地下磕头,玉奴也是迷花眼笑,陪着奚囊磕头叩谢。璇姑道:「奚囊回来不知可过吴江,若是顺路,欲求太夫人将奴的嫂嫂接来。」水夫人道:「我久有此心,但非顺路。若等奚囊回来,未免迟了,不如叫文虚去就是。明日打发他两人动身便了。」是夜,将赏剩的猪羊陈酒,匀派家人、仆妇、丫鬟、小厮都去吃一个醉了。当日,水夫人与素臣、田氏、鸾吹一席在安乐窝中叙话。古心夫妻父子俱在博古轩内夜酌,璇姑、素娥、湘灵、难儿一席送在璇玑楼上。璇姑道:「此乃是公席,当设公所,把这席移到天绘阁中去,用那羯鼓催花的老令,击鼓三通,传花三遍,鼓声止处看花在何人手中,即作主人先饮一杯,要他出题考试。第一遍为解元,二遍为会元,三遍为状元,以次递考下来,二妹、三妹以为何如?」素娥、湘灵都道:「大姐所言有理,今日四姐本来是客,我们敬客之意,也该设在那里。停会行起令来,要四姐做了状元,才见得我们敬意呢!」因命丫鬟,快到阁上收拾,摆起酒席。大家走上阁来,推难儿坐了南面,璇姑、素娥,东西对坐,湘灵在下首面北。酒上一巡,璇姑令小躔在席间递花,晴霞击鼓,坐在旁边一间。小躔将花递与璇姑,璇姑说声起鼓,那鼓便咚咚的响将起来,到得鼓住,那花恰在难儿手中。璇姑等大喜道:「天意正如人意,解元公快些饮酒,好再起鼓。」难儿酒干,起起鼓来,慢慢的传去,刚传一遍,花到难儿手中那鼓忽然便住。素娥喜道:「四姐又是会元。」湘灵道:「二姐且慢欢喜,所重全在状元,状元轮到四姐,方是天从人愿。」

难儿又干了一杯,那边鼓起。难儿此番心急势速,花一到手,如飞递去,一刻不停。湘灵着慌道:「不好,我们手迟眼钝,怎当得四姐那等便捷?这状元都分是轮他不到的了!」那知那鼓叮一声,咚一声的,总不肯住,难儿两手忙乱得不耐烦起来,刚刚手势一懈,正待递与璇姑,那鼓已截住,璇姑缩过去,不来接了。湘灵大喜道:「这真是天从人愿了!」叫小躔斟上三大杯,璇姑等一齐起身贺喜。难儿不信道:「这是晴霞姐作弊,姐姐们吩咐他作弄奴的,该敬姐姐们才是。」璇姑道:「我们身也没动,口也没开,怎样吩咐晴霞呢?」素娥道:「你看离着这许多路,又隔着一层纱窗,这花枝在手中转接,连我们都看不清,晴霞如何作得弊来?」湘灵道:「四姐不过疑心,一连三次都在他手里,正不知天下偶然之事,如此者正多!今日望春阁下,既可三夺锦标;此时天绘阁中,岂不可三魁金榜?大姐说的,不遵者罚饮冷水;晴霞,快取冷水,先罚了三碗,再行饮酒。」难儿没法,只得如数饮干。湘灵道:「我们都似老秀才,要求大宗师命题考试。」难儿道:「奴已受罚三杯,考试是断断不敢!」素娥道:「大姐说过,老秀才听解元考试,解元听会元考试,会元又听状元考试。如今四姐要考我们一遍,考自己两遍。考老秀才的题目容易些,考解元、会元的,烦难些,才见得大宗师至公无私哩!」璇姑笑道: 「这也不必了!我们老秀才却是要考的,正考不取,还要赶遗才,赶

大收,沿街告考,做出许多事业来哩!」素娥、湘灵俱笑道:「大宗师快些出题,这位老门生,敢要动寿气哩!」难儿忍不住,连晴霞、生胜、小躔一齐都笑。就这笑声里,听有带笑上胡梯声响,素娥慌忙叫生胜去看,早是格格的笑将上来,众人看是秋香,笑得眼睛没缝。璇姑道:「秋香啥仔好笑?」秋香忍笑不住道:「没甚好笑,听见阁上笑得热闹,想来有甚极好笑的事,故此熬不住就笑了。」众人一齐大笑,笑得秋香蹲下身去,站不起来。湘灵道:「大家不要笑罢,奴的肚肠,已掐断了也!」难儿被素娥千逼万逼,只得出题先考璇姑道:「大姐算法最精,奴有一数,若算得出来,便是合式。」素娥道:「四姐又来了!你须寻别的事难他,这算法是他拿物,怎打入他怀里去呢?」难儿道:「我这数不比《九章》难诀,且听奴道来。」因说道:

「二九不是十八,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七不是二十八,五六不是三十。」

璇姑想了一想,沉吟道:「这数儿有些古怪。」秋香道:「不是十八,倒是十九,不是二十四,倒是二十五;这是木四姐造出来的,大姨娘休被他骗了去!」璇姑道:「数是算出来但不该这等浅易,怕还有甚诀窍藏着,一时竟想不起哩!」湘灵道:「既算出这数,便该晓得是这一句了。」难儿道:「三姐送卷,要罚一杯!」璇姑笑将起来:「原来是这一句,小时读过,那里还记得起?亏是三四日前看书,又见他来。」因说道:「这是《孟子》上的『其实皆什一也。』并不是数,怎说是考奴的算法?四姐也该罚一杯。」难儿道:「什一不是个数儿?这杯该大姐收回。」璇姑、湘灵只得各饮一杯。

次考素娥,难儿道:「二姐精于医,要二姐随意诌几句,一个庸医,一个神医,语句不要太文,只要明白显亮,说得透快,便是合式。」素娥道:「这却是个难题目了!」因命生胜取到纸笔,先做庸医

的是:不辨浮沉迟数,那知虚实阴阳?救荒摊上得丹方,这本破书孽帐!竖起招牌一面,祖宗秘授夸张;指头略按便开方,发散风寒为上,腹痛必然消导,口干定自寒凉。药医不死有推搪,生错病儿休怅;撞着歪时歪运,骑骡坐轿猖狂;只愁死后见阎王,屁股打成肉酱。

素娥写完,璇姑等围着看时,笑得肚疼。璇姑道:「二妹作孽,怎把天下时医骂得恁般刻毒?」湘灵等道:「只怕还是夫子自道?你那橱里的医书,不是也有些破碎,敢也在收荒摊上收来的?」难儿道:「三姐休打断他,快请教那神医的。」素娥不慌不忙,援笔而成。璇姑接过,与湘灵、难儿同看,也是长短句儿,上写着:

读破儒书万卷,余工兼及岐黄;齑由菜作岂荒唐,真个功同良相!《素问》、《灵枢》参透,权衡刘、李、朱、张;望闻问切细推详,佐使君臣各当。火炽能知壮水,阴虚独解扶阳;从教病已入膏肓,起死回生反掌!目洗长桑神水,肘悬元化青囊;更饶医痘有奇方,撕破裙儿浆上。

湘灵看到结句,把脸胀得通红道:「二姐怎这般唣起来?要罚十大杯!若不肯吃,就同到太夫人前告诉去,看该是这般轻薄的吗?再不,也把二姐病中,相公替你捺气的方法,续上几句;不然,奴誓不干休!」璇姑笑道:「三妹怎认起真来?二妹也忒伤雅些!他量不济,怎吃得十杯?罚他五杯,消消你的气罢。」素娥道:「五杯也吃不来,待奴赔个礼儿,吃了三杯。」湘灵道:「陪礼是断不敢当,十杯是断要吃的。」璇姑苦苦劝解,逼着素娥吃了五杯。亏秋香影在身边,帮了生胜,移头盖脚,五杯酒原只有得三杯,素娥已自酣然,湘灵方才歇手。

璇姑道:「四姐快出题考试三妹,他的本领不比我们,须想个极难题目,方显得他大才。」素娥道:「他那笔尖儿,好不利害,竟请发挥罢。」璇姑道:「没有此理,怎独空他不考?他在辕门外,贴起匿名揭帖,编造黄莺儿,闹出科场大事来哩。只要说明不许报复,三妹也不是这样人。」湘灵道:「二姐怎估得定定儿的?将来伤风咳嗽,还要二姐用帖药的,怎敢报复,把性命来换这点子小便宜?」璇姑笑道:「三妹原来这等惜身重命!」素娥、难儿不觉失笑。湘灵道:「生员入学,是抄的两篇窗稿,大姐就认是真才;如今年迈荒疏,连抄袭都不能了!求大宗师出一个极容易的题目,还可勉强完篇;不然,就要曳白而出了」。难儿笑道:「三姐援笔万言,有何题可难?奴有一小小对儿,敢求一对。」湘灵着急道:「别的犹可勉强,这对儿是再不来的,四姐休把绝对来难人。」难儿道:「并非绝对,是奴偶然想着,求教大才。」因说道:

「四女同居,吾夫子东西南北之人也。」

璇姑道:「此即三光日月星之意,怎么不是绝对?」湘灵道:「对是勉强对就,只不如出对藏着隐语,煞有机锋。」璇姑、素娥俱惊异道:「三妹真是天才,怎已对成了?快请念来。」湘灵念道:

「五行迭王,尔土生春夏秋冬之季乎?」

璇姑、素娥击节称赏,难儿满心欢喜,共赞奇才。璇姑复催难儿发挥,难儿道:「已经放肆,再不敢行令了!太夫人那里,想已席散多时,奴要去伏侍上床,受罚一杯罢。」秋香道:「太夫人正在那里讲史书,没有住头哩。散了席,还要看二相公写书,明日一早打发文伯伯合奚囊起身,木四姐只顾放心行令便了。」璇姑等听说,一齐催逼。难儿只得告罪行令,说道:「我们四人在此,掷一个四喜罢,不拘何喜掷见,俱饮一杯,说一个酒底。四喜俱见,这令便完,不必各人全见。」因捉起四颗骰子掷下,恰好是四个红。湘灵道:「恭喜四姐,洞房花烛了,我们都来贺喜送归房。」斟了两杯酒,递与难儿,说是成双之意。素娥道:「夫荣妻贵之言验矣!」璇姑道:「难得满盆红色,大姐明日说要回去,我们留他一日,醵个分儿,明日再与四姐贺满盆罢。」难儿推过双杯,拿起酒令,低着头一饮而尽,说道:

「三口共成品,一口便成呆;因甚呆打孩?华元云:夫其口众我寡也。」

说罢,递盆与璇姑道:「一个顺字。」璇姑接过盆一掷,恰好俱是五六二色。难儿道:「大姐真个是久旱逢甘雨了。」湘灵笑道:「四姐待那洞房花烛夜,也不输久旱之望雨哩!」璇姑道:「四姐酒底是有寓意的,奴只好随口说一个罢。」酒干,说道:

「十口便成田,一口自成豆;阿谁记红豆。微之云:李谟笛傍宫墙。」

难儿暗暗吃惊,盆到湘灵,掷出两个对儿,素娥道:「三妹是他乡遇故知了。」湘灵饮毕,念道:

「一口便成呆,四口自成器;缘何得成器?孟子云:必使玉人雕琢之。」

难儿惊异,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璇姑、素娥俱赞道:「这方对得过四姐,真是名下无虚!」湘灵道:「姐姐们休要笑话,且听二姐的妙句。」送过盆去,素娥又恰好掷出不同。璇姑道:「老秀才也有发迹日子了!」素娥干了酒,说道:

「二口便成吕,六口共成曲;何人赏此曲?夫子云: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难儿愈加惊讶。璇姑道:「我与二妹的口字,俱有牵强,不若三妹浑成。」素娥道:「大姊还好;奴这曲字,更是牵强。」晴霞道:「小姐的也还有些不周致,临了一句,少关会一个字儿。」璇姑等都疑惑,少甚字儿,连难儿也不知道。晴霞道:「木四姐口众我寡的口字,是上两句生出来的;小姐却少这一个口字儿。」湘灵忸怩道:「这真是笑话,怎竟忘了这个口字?」璇姑、素娥俱失笑道:「真是话柄,倒被这丫头捉了破绽去了!」难儿道:「连奴也没留心,晴霞姐真康成之婢矣!」大家笑做一堆。

忽见鸾吹走上阁来道:「诸位妹子好快活呀,说与奴听,待奴陪着笑笑。」难儿忙问道:「太夫人安息了吗?总是秋香姐误事。」鸾吹道:「还早哩,母亲看着二哥写书,要打发未能、奚囊分头去接刘大娘合阿锦,奴禀过母亲,来这里闯席的,你们放心,只顾笑,不妨事。」璇姑道:「太夫人说叫文虚去的,怎姐姐说是未能?」鸾吹道:「是奴说的,二哥的事情,家中怕还在根究?文虚不便去,才改差未能的。」因问:「为着何事,恁般好笑?」湘灵道:「笑的缘故,且慢与你说。生胜斟上酒,先饮入席三杯,把四姐的酒底说了再处。」生胜当真斟了三杯。鸾吹道:「痴丫头,你知道我酒量的,三妹,我饮一杯罢。」因问难儿原底,湘灵述知。鸾吹吃干酒,说道:

「有口便成呆,无口便成木;缘何恁呆木?崔信明云:枫落吴江冷。」

璇姑、素娥俱笑道:「姐姐也被晴霞这丫头笑了去也!」鸾吹问故,璇姑述了一遍。鸾吹笑道:「晴霞学做两句歪诗,还是三妹教会的,他倒捉师父的破绽,真是青出于蓝!这等说来,连我这呆字也重了,该罚一杯。如今请四姐收令,却要有这口字,休再给这丫头笑话。」难儿道:「奴也是无心,如今要认真关会,实是难能。」饮完酒杯,照鸾吹念道:

「无口便成未,有口便成味;谁人贪此味?庄姜云: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鸾吹发急道:「四姐满口胡柴,三位妹子该动公愤,怎样奈何他,才出的这口气儿!」璇姑道:「罚他十大杯酒罢?」素娥道:「还不足以尽其辜,须罚十碗冷水。」湘灵道:「木在水中生,吴江虽冷,反是他发荣之本;不如挥以老拳,做出老秀才身分。狗而骨之,数其罪而责之,才泄得公愤,不至斯文扫地!」璇姑道:「我们秀才拳头,是豆腐做的,可也打的他痛?」难儿笑道:「三位姐姐的尊拳,实在受得七八百下;二姐若一动手,奴便魂也没有了!」璇姑道:「原来二妹也是有神力的,今日较武,怎不出场?」素娥、湘灵都笑将起来说:「大姐怎信他胡话,不知又藏着甚果儿哩?」难儿笑道:「二姐是医生,经着医生的手,还有个活命的吗?」素娥道:「一发可恶,如今是必要奈何他,才得出气!」璇姑道:「他恃着气力,倔强不依,怎生奈何得他?只好用南方之强,不报无道了!」鸾吹等左思右想,没个计较,叹口气道:「真是秀才谋反,十年不成!」秋香道:「秋香倒有个计较:「木四姐恃着武艺高强,小姐们奈何不得,秋香去请二相公来,他就不强横,要他怎样就怎样了!不见那木四姐那枝枪,被二相公缴得粉碎吗?」鸾吹等俱大笑道:「好计较呀!痴丫头真个要与他打架么?」湘灵忽然笑得打跌,说道:「奴却真有计较,方才四姐得了夫荣妻贵的采头,行令又遇着洞房花烛,竟叫他做新娘;我们抢红,那个抢的多,就是新郎;余人做喜娘、傧相,搀扶交拜,牵红执烛,送归洞房。他虽有力如虎,做新娘时,便一毫也使不出,真个像盲词小唱,有骂媒人,打喜娘的事吗?」鸾吹等俱称有理,眉花眼笑,喝四呼红。璇姑本不肯掷,被众人逼迫,只得随同执色,那知掷了一二十掷,休想掷出一个红来。湘灵道:「这又奇了!我们三个老秀才,没福气受用这新人,应那夫荣妻贵的吉兆;怎大姐姐簇簇新新,玉堂金马中人,也掷不出红来?」秋香道:「小姐们俱是女人,与木四姐一样的,怎做得新郎?怪不的这骰子,不肯献出红来。秋香去请二相公来,敢怕一掷,就掷是一个红满盆!」

难儿被鸾吹等嘈杂,已是羞得无地可入;忽听秋香这话,一阵心酸,不觉眼泪纷纷而落。鸾吹「哕」了一声道:「秋香怎放出这等屁来?四姐不要气他,他是这样惯了的,毛坑没后壁,臭粪便真冲出来!」素娥道:「秋香,你还不替四姐去陪个礼儿,消一消气。」湘灵道: 「秋香,你说话也要想一想儿,怎这样拉拉杂杂的?」璇姑道:「四姐,你恕他无知,担待些罢,须教太夫人生气。」众人正在劝说,秋香道:「二相公真个来了!」只见冰弦提灯照着素臣,已上阁来。大家呶一呶嘴,照会着莫说起秋香这话。难儿忙拭眼泪,起身就走。素臣道:「四姐怎见我来就走?」难儿勉强答应道:「太夫人敢便安置?」素臣道:「太夫人在那里斗龙儿耍子,我听见你们行令,特来听个令儿。」湘灵道:「是四姐行的,把众人都难倒了,没一个合式的哩!」素臣道:「四姐所行何令?怎竟没个合式的?」湘灵念将出来,素臣道:「也还不是难题绝对,怎就无人中式?」鸾吹道:「二哥试做一篇,看中式不中式?」素臣随口念道:

「二口方成吕,一口便成吝;如何能不吝?秦穆云:不啻若是其口出。」

鸾吹等俱赞道:「毕竟须眉中方有才子,中式无疑!」难儿满面羞惭,一言不发。素臣不知就里,只道他别有深意,因说道:「率口而出,未必便能中;尚容细细揣摩,方得穷其奥妙也。」难儿一发胀红了脸,如坐针毡。素臣觉着诧异,便不再说,问璇姑道:「你们是怎样不合式?可念与我听。」璇姑道:「奴等仓卒中,没有想着末句都少了一个口字,故不合式。」因把自己及素娥、湘灵的念出。素臣道:「四姐或另有关,我不能知;但就我的意思,替你们评品出来,还有许多毛病,不单脱去一口字也。大姐的十口,是借用,一口既多余笔画,亦欠关会;二姐六口,两犯此病;三姐较工,但四口之外,多一工字,亦不切姓;无怪于不入试官之彀中也。」璇姑道:「田字曲字牵强,奴等都说过;但不知怎样切姓?又说三妹多一工字,然则四姐多一木字,相公亦多一……」说到那里,便顿住了口。湘灵便道:「奴真是笨伯,原来四姐切定自己姓木,相公切定自己姓文的;我们如此粗心,岂不令人齿冷?」璇姑等亦俱恍然大悟。

素臣道:「若不切姓,呆字、吝字俱不通矣。呆字吝字,岂止一口?一口之字,又岂止呆与吝耶?」素娥道:「相公不说破,就至明日,也还想不到此;仓卒之中,岂能合式?」璇姑道:「就说破了,也是烦难。奴姓刘,二妹、三妹姓沈、姓任,怎样合上这口字去?」素臣道:「这又可以略通融些,只要现在有这姓罢了。如大姐倒转首句,说个四口合成田,也就去得;再呆字说得,杏字也就说得了。二姐亦可姓未,味字便也说得。你们都不算姓文吗?吝字又可说矣。晴霞斟酒来,待我做着四姐的意儿,说一个酒底,要你们各说一个,看合式也不?」因举杯一饮而尽,说道:

「一木只成木,二木便成林;如何不成林?孟子云:牛山之木尝美矣。」

素臣此令,不说犹可,一说出来,直吓得木四姐心惊肉跳,目定口呆,进退无门,羞惭无地。正是:

忽地贼人逢急捕,无端孩子听轰雷。

总评:

取阿锦接石氏,何妨直出?而必借秋香拜堂一语引人阿锦,复从阿锦递出石氏,如鹰隼之疾,如钩环之曲,总不肯作一弱笔、一直笔也。视《水浒》、《金瓶》等书之承接,何如何如?此回暗卜全为难儿,则设席必应于天绘阁,而无故设彼,便着痕迹,不自然矣。妙在先送至璇玑楼,以璇姑年长故也。璇姑不敢居尊,以公席为辞,转送至天绘阁之公所,情理允协,竟若天造地设者然。有一痕可扪,一迹可践乎否?

催花击鼓,状元发挥,俱是极老套头。而两者合并,己为变换;更从设鼓起没先发一笑,三传俱到难儿,不知是适然、是作弊?令读者至今未悉。加以求考之科诨,作句之谐谑,属对之工巧,酒底之空灵,无一不臻绝品。而晴霞之捉破,秋香之胡柴,复使满座生风。或则欢容笑口,其乐无涯;或则甲面赬颜,其颡有泚。于极老套中翻出极新花样,方见大才人本领。

每说一底,难儿俱有惊异。至素臣之令,则更吓得心惊肉跳,目定口呆。此是何故?读者深思不得,急望作者一白。而作者乃庋置高阁,不更道破只字,直至六七十回后,始为揭出,而读者之肚肠已被根根挣断。书中惯用此法。他书急欲表白,无此耐性矣。天地间一切奇文,皆是极有耐性人做出,不可不知。

秋香云:「去请二相公来掷,敢怕一掷就是一个红满盆。」胡柴得发笑,惹气不待言矣,而草蛇灰线,遂挥文章之能事。

秋香胡柴,难儿几乎落泪,鸾吹等无不埋怨,而乃不认一罪,不饰一词,反云:「二相公真个来了!」若素臣特为掷红满盆而来,可证其言之不谬者。真是混沌杀人,妩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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